第12章 第12章
车辚马啸，声音渐远。
靠着车厢看那裁春上上下下，不过多时余之萤便觉得有些困，于是又望向路边。
林间稀稀落落地漏了月光下来，疏疏如残雪。他想找个暖手的物件抱着，结果翻了半天乾坤袋一无所获。
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被这点事难倒的一天，余之萤有些无奈。察觉到身边有股热意靠近，他略略抬起了眼眸。
方解落坐，扬起手就是要帮忙赶车的架势。
“这掌下去就该一车两命了。马一条，我一条。”余之萤拿出一叶飞舟递了过去，哑着嗓子道，“往里面注入灵气，我们坐这个回去。”
方解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巧精致的东西，而且腾空而起后就能自动认路。
往下面新奇地看了会儿云，他又想和余之萤说话，结果发现对方已借着月色睡过去，于是回过头盯着星星沉默了起来。
夜风落寞地赶着云儿四处漂泊，月色很冷。自上次离开落英谷已有月余，如今谷外那些山头的绿帽子颜色变深了，体积也大出不少。
山岚轻盈，载不动许多灵气，飞舟在里面摇摇晃晃地穿行着。余之萤睁开眼望向了谷口阵法，声音有些低：“西北处有个凹槽，你去把印章放在里面。”
方解一愣，然后照着做了。顷刻间四周灵力动荡，两块浑圆巨石缓缓移开，耳畔传来地动山摇之声，一瞬他的心也跟着跳了起来。
余之萤被那流光溢彩晃了眼，恍惚想起了年少时各种各样的梦，诸如要带冰洲回家之类。
如今许多年过去，落英谷总算等来了一位什妄海的客人。虽还是遗憾，但他的内心深处竟有了些许宽慰。
吐出一口冷气，余之萤走到人前面：“路不好走，当心些。”
话音未落，阵法已完全打开，方解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三万年后的落英谷。
山焦水涸，
万物凋敝，
满目皆是斑驳黑。
余之萤没有骗他，空无一物就是空无一物。他停在了谷口，有一瞬觉得自己正站在两个世界的交接处。
外面日出了，有花香，有鸟叫，可里面却与太阳和春天一刀两断。
“怎么会这样……”错愕地抬手拦下一缕风，方解发觉里面蕴含的灵气是那样稀薄。
似是早就料到了这反应，余之萤只是继续在前方领路。
两人一路将枯枝败叶踩得劈里啪啦响，他随口解释道：“灵力风暴毁去的谷中灵脉一直没有修复，拖着拖着就成这样了。”
绕过九曲十八弯，他们停在了一处干掉的深潭前，边上错落有致地立着许多弟子屋舍。即便大多已成了断瓦残垣，但依然能看出往日繁盛。
“能住的还剩下这几间，你随意吧。我就睡在边上，没什么要紧事不要唤我了。”说着余之萤解下裁春抛向前方。
须臾，两棵断裂之木中挂起细细一条。他踩着交叠的石头踏上去，然后就这般躺下闭了眼。
落英谷里起了风，月光洒得到处都是，从前方解觉得余之萤比它还要白，很好看，可此时却觉得那张脸过分白皙，像即将融化冰层一样薄。
他望着那人身上唯一的颜色，半截红衣如同夜火般微弱地摇摆。
晃啊，晃啊……
最后被枯枝缠住，无法动弹。
听着那逐渐平缓的呼吸，方解心中有个念头叫嚣着冲了出来。
不，不对。
余之萤应该穿着最美丽的衣服睡在一棵树上，茂密枝叶遮住他的脸，然后伸出白皙手腕。
那条细链子闪着金色的光，在最温柔的风里伴着蛙声和虫鸣肆意飞扬。
他一口又一口地喝着酒，花瓣落到头上，盖住眼睛，掉进嘴里。他要睁眼是明日，闭眼是明月。
这个世上最耀眼的人不应该住在这样的地方。
自己不知道如何修复灵脉，但还可以买灵植、抓灵兽，他想要把落英谷变得好一点。
放出神识一点一点掠过这片地域，方解开始在脑中估量此处的山，倒下的树，林间空出的溪流，还有那些干涸的瀑布、清潭、灵泉。
他在计算要抓多少只兔子才能填满空旷的山野？春季的天空应该飞过多少种鸟？
对了，人修都是住在房子里的，自己还要去学一学建造。余之萤睡的那两棵树被雷劈中了腰，半死不活地挺着，哪天风大点就会断掉。
慢慢的方解有些累了，变回小狼缩起来，他把自己团在了余之萤下方，然后迷迷糊糊陷入更深更远的困扰。
所以从前的落英谷又是什么样……
如果他努力，余之萤会不会改口……
风也停了下来，似是不忍打扰少年的天真与炽热。然而天道就是要好事多磨，在方解即将进入梦乡时，落英谷外响起了恼人的咔嚓咔嚓咔嚓。
他翻个身，耳朵耷拉了下来。
咔嚓咔嚓咔嚓——
那声音虽然轻，但挠得人背心痒。方解下意识举起爪子，狠狠一挥，木头断成两小截正好掉进了耳朵。
可是没过多久那咔嚓咔嚓忽然变成了哼唧哼唧，还伴随着两声愚蠢的咕噜噜。
夜色点燃了两簇幽蓝火焰，方解睁开眼。
他迅捷而又灵敏地出了谷，死死盯住那声源处——一头四脚朝天的灵叶猪躺在地上，嘴里幸福地嚼着半根灵草。
正打算一爪子拍死这胆大包天的偷吃蠢贼时，草丛中飞出只圆润小鸟。
“啾啾啾啾啾啾！”
“林蒙，林蒙！你的灵兽要变成手撕猪猪啦——”
方解愣住，眼看着那鸟奶声奶气地叫到了另外山头。她一个俯冲扎进花堆，对着下面就是一顿啄。
林蒙狼狈地抱头逃窜，还不忘把乱飞的鸟毛收起来：“周游薇我警告你不要太过分啊。虽然你是一只稀有的小凤凰，但是你已经七岁了，所以不能再仗势欺人，不，欺灵兽了……”
对准位置，周游薇一屁股敦敦地砸了下来：“可恶，你竟然污蔑小鸟的声誉！”
说着她那短翅膀霸气一挥，两撇毛掉了下来。林蒙顺着看过去，然后与一只小狼对个正着。
方解吐出两个字：“赔钱。”
林蒙一惊：“小崽崽，原来你会说话啊？”
不不不不，这不是重点——他赶忙去看自己的灵兽，望着那秃了一片的山头当场捂住嘴巴！
万族之劫改变了浮元大部分地貌，许多灵脉、秘境之类被摧毁，但有一部分被掩埋、遮蔽，不知情况如何。考虑到如今百废俱兴，万事万物都不能浪费，于是近来各大宗门与一众散修都忙着考察探索。
这段时间林蒙不是上刀山就是下火海，连灵兽都累瘦了一圈。今日回程途中实在遭不住，一个栽倒就从天上掉地了。
然而苍天大地，他在落英谷门口睡大觉就算了，他的灵兽竟然还偷吃！
虽然谷主肯定不会怪罪，但这好端端的绿山头宛如二渡大劫，寸草不留，也实在是太难看了！
说时迟那时快，林蒙赶紧去抠灵叶猪的嘴。他企图认认那灵草，趁着谷主还没发现赶紧补种。
咕噜咕噜——嗝。
灵叶猪咽下了最后一口坚硬的根，满足地躺平了。
……
林蒙跌倒在地，望着那一览无遗的秃满是惘然。
周游薇坐在束发的玉簪上，翘起短腿：“笨笨林蒙，你不是前段时间才借钱给雪绒姐姐收了幅蒋斋老祖的《落英春日图》？”
落英谷的景闻名浮元，多年来有许多相关画作传世，商雪绒不惜欠下巨债也要求购的这幅便是三万年前遗作。
一般来说灵脉上产出是固定的，因而将画作拿出来比对一下，说不定真能找出这片灵植品种。
林蒙正要打开画卷，突然被一只狼爪按住。
方解：“把这个东西给我，就不告诉他。”
林蒙手上没搂住，画卷直接摊了开来，呆呆地问道：“你要这个有什么用？”
方解并没有理会，他被那幅画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
三万年前的落英谷太热闹了，天上、地上到处都是花，连飞过的鸟身上都载着两片花瓣。
而那些花也好，树也罢，好像只有几种颜色构成，可仔细看才惊觉那是五彩缤纷的红，深深浅浅的绿。就连什妄海最常见的白，也在同一朵花上开出了不同的样子。
方解问：“种这么多花需要多少灵石？”说着又掏出一颗鲛人泪：“这种珠子要多少？”
林蒙差点被鲛人泪闪瞎，下意识道：“极品鲛人泪虽然价值连城，但要达到图上的盛景，怕是什妄海的鲛人哭干了眼泪也不够。”
方解皱眉：“那是多少？”
林蒙：“大概要一条灵石矿脉那么多吧。”
“哪里有灵石矿脉？”
“嗯……下个月散修盟要去南荒探索，那里还没燃起大火前曾有一条。”
“我可以去吗？”
“寻宝这种事，修真界向来都是先到先得。”
将这颗鲛人泪放在地上，方解卷起图转身踏进了黎明。晨光在那每一根毛上落下深深浅浅的金，熠熠生辉。
半晌后林蒙才反应过来，冲着边上的小鸟喃喃自语：“薇薇，他该不会想找到灵脉，然后以一己之力重建落英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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