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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拾贰


祈安睁眼到天明,身边周肆鼻息平稳,他看着他的睡颜,抬手摸了摸他的耳垂。

        待周肆醒来,祈安已离去两个时辰有余,他的被褥余温尽数消散。周肆有些失落,但今日是太师出行的日子,他奉旨送行,便无暇顾及其他。在赶往太师府的路上,他敏锐察觉到一丝怪异,闪身下马,果不其然,下一刻暗箭便射穿了马喉,一声嘶喊也无,马一瞬毙命。

        周肆闪身藏入一酒楼中,不敢轻举妄动,眸似鹰隼,半晌过去,他试探性地往酒楼外探出一步,唰唰的暗箭落雨似向他射来,他又被逼了回去。紧接着,他嗅到了火石的焦味。那是周肆在边疆总能闻到的气味,他猛地转头,发觉酒楼的桌椅竟然自燃起来,一桌接着一桌,火势汹汹。

        这是要活活烧死他,他双眸血红,情形不容他考虑过多,他一跃而上,飞快钻到了三楼的角落,发现一扇松动的窗,不及多想,破窗而出。

        他疾步而逃,身后追踪的脚步不近不远,怎么也甩不开,待到他踢翻数个杂物堆,无处可避转身准备迎战时,那人竟突然消失了踪影。周肆胸脯剧烈起伏,心悸不已。他能够感受到追击者带给他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京城怎会有如此实力强悍之人,轻功甚至比自己都高了境界。他今日这一出,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日落余晖,周肆带着满身擦伤回到宫中,不及喘气,便被召回殿中。

        “周肆,朕是否令你前去为太师一家送行?你将朕的脸面置于何处?”皇帝气的横肉乱颤,一切都按照那人的计划进行,没想到竟在周肆这出了岔子,他炉火滔天,几欲将殿中人全部屠杀殆尽,但脑中闪过那人的诡秘,不由瑟缩回去。

        “回禀陛下,微臣在前去送行的路上遭人伏击,胆请陛下恕罪。”

        周肆的胳膊还没来得及止血,血液一滴滴落在殿中,皇帝沉默许久,似乎听到指令似的,他的怒火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罢了,周小将军,朕不怪罪于你了,至于那在城中公然行凶的匪徒,朕会命刑部彻查,你且安心回府养伤吧。”

        周肆心中缓了口气,恭敬道:“谢主隆恩。”

        他慢慢退出了宫殿,天边累累的云朵压着余晖,祈安静静站在风中,见他出殿,疾步上前,见他浑身是伤,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安安,别生气,我们回去再说。”周肆不忍看他生气,拉住他攥成拳头的手,一点一点掰开五指,果不其然发现了四道月牙状渗血的伤口。他光顾着心疼,却不知道自己的血液染湿大片的衣袖。

        祈安转过头去,两人一同回到周肆府中。

        已是夜晚了,祈安帮周肆褪去衣物,一桶桶血水向外泼去,他的心也跟着滴血。止血后,祈安将几处较深的伤口包扎妥当。他擦拭周肆额角涔出冷汗,“这不算什么,你知道的。我们在边疆时受的伤比这严重得多。”周肆手指划过祈安腰间,“这儿,还记得吗?你的血像是流不尽,把我对那时的全部记忆都染红了。”

        祈安没有出声,没头没脑地回应:“周肆,我究竟该如何保护你。我做的真的够了吗?”

        他的眼睛看着他,又好像不止看着自己。

        周肆吃不透他目光的含义,“安安,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今日之事是我自己忘带武器,与你没有丝毫关系。”

        祈安嘴角笑起来,“我只希望你能平安,能够做到吗?”

        “母亲经常这样嘱咐我。”周肆调笑道,见祈安眼中并无笑意,微笑着叹了口气说道:“在这乱世中,无论你我,都无法明哲保身。安安,我也很想与你白头。”

        “那就许诺,不活着,这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周肆。”祈安声音低落下去,垂着头,像只落水的小狗。

        周肆抱住他,在他耳边道:“安安,我在此立誓,我们永不分离。”

        祈安小声道:“周肆,你好俗,这誓言民间话本都用烂了。”

        “是吗?哈哈哈,我不管,我就要这么立誓。”周肆模仿祈安往常耍的无赖,故意皱起鼻子。

        祈安闭上眼睛,嘟囔道:“我累了,周肆。”

        “那就睡吧。”周肆灭了蜡烛,在静凉的夜色里,两人相拥,闭着眼睛,缓缓睡去。

        天未明,祈安醒来,悄然起床。

        他翻窗而出,没有惊动窗口静伫的蜻蜓。

        祝俐等待多时,两人如同猫一般,混入了黑暗中。

        “昨日太师府人员流动都已记录在册,你想的没有错。”祝俐道,说罢将名册寄给他,祈安的目光落在其上那一片用朱色标记的人名。其中太子祈义炆的大名在列,祈安苦笑道:“至少我们的方向是对的。”

        “今日你太冒险了,你真不怕他认出你?”祝俐接过祈安递回的名单,祈安眼中光芒坚毅:“滋事重大,周肆武力高强,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祝俐笑道:“这狗皇帝真是昏庸到了骨头里,竟能想出如此歹毒的计谋来谋害忠臣。”

        祈安笑意不灭,淡淡道:“你且往后看,他。”他停顿了一下,“他能想到的,能比这恶毒千万倍。”

        两人商量一通后,祈安接过祝俐手中的早点,回到周肆家中。此时天已破晓,隔得老远,他便看见了周肆已经在练习剑术了,一招一式都伴随着肃杀破空之音。

        祈安没有打搅他,落在了院里的湖中亭内,隔着湖水看周肆的剑姿。如此一看,半个时辰便过去了。周肆汗津津地走至祈安身侧,“饿了。”说罢坐下来拿上包子就准备吃,祈安打掉他的手。“脏死了,去洗洗再来。”

        周肆哼了口气,乖乖起身,过一会换了套衣物一路小跑过来。

        祈安带回来的是正宗蒸大肉包,周肆咬一口,汁水四溢。祈安把他的袖子撸上去,细细察看他的伤口。昨天伤成那样,今日竟好了大半。

        “还疼吗?”祈安不放心问了句,周肆摇头:“一点儿都不疼了,今日你有什么安排吗?我们可以一起去逛逛京城。”

        “你不怕昨天那歹人再次显身害你?”

        “不怕,昨日他并非想取我性命,应该是阻止我去送行太师,幸而未曾因为这个与皇上离心。”周肆拉起他的手,摇摆着:“小时候,父亲总念叨皇帝的雄才大略,说他是这世间少有的开天辟地的明主。等我接手父亲与朝廷的书信来往后,我才真正感受到那位的运筹帷幄。”

        祈安垂着眼睛,不出声,周肆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重重攥紧他的手。祈安回神,抬头对他笑笑:“你说得没错,父王他的确是一位明君。”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祈安的笑容绽放于春日里,他很用力地在笑,周肆摇头,“今日不如去南山转转吧,我很早之前就想去了,只是你一直没回来,我便没去,最近是花期,我们正巧可以去赏花。”

        周肆虽然察觉到祈安的异常,以为他是想起了早亡的母亲,起身拽起祈安。他高出祈安一头半,肩宽优越,从远处看整个人包裹住了他。

        “很快我们就能回边疆了,父亲说他决定辞官,职权移交给我。明日他便会上朝提及此事。所以不出七天,咱们俩人便能离开这里了。”他一字一句道,祈安闻言,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追问。

        “七日后?周将军和夫人现在在何处?”

        周肆摇头:“嗯,再过两天便是月曜日,上朝就能确定,现在怕是正与母亲在城内游玩呢。”

        祈安再也笑不出,不记得用的什么借口了,他最终没有去到南山,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宫殿。

        “祝俐,我们没有时间了。”

        祝俐笑容绷也绷不住了,一波一波像皮肤表层漾开,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祈安端详他的模样,轻声道:“你我共事这么多年,我还没问过你,你是何时识破这骗局的。”

        祝俐笑容消散了一些:“六皇子,我最初不姓祝,我姓齐。”

        祈安一早便知道了,“十三年前,齐氏被治以欺君之罪惨遭灭族。”

        “父亲,母亲,兄长,弟妹,一个一个死在我的跟前,妈妈抱着我一路逃亡,她死前交给我父亲的笔记。你可知我族为何治罪?”

        祈安心中已有了答案,祝俐眼中带泪,昏暗的光线使他就要发出火星,燃烧起来:“父亲看见了那个男人,他递给皇帝圣旨。他还看见那人随手扔下的粉末,以及吸入后满地打滚丑态毕露的皇帝,皇帝如狗一般,在他跟前爬行。”

        满室静谧,只剩下祝俐的喘息,似乎痛极,他转身时撞倒了桌上的茶杯。

        祝俐的泪水汹涌而出,而祈安正使尽全身的力气盯着那不停砸落在地面的水珠。

        “你不恨吗?得知静妃娘娘惨死的真相,还有周氏一族未来的命运,你怎么能不恨。”

        在祝俐嘴里的最后一个字落地的同时,那桌上的最后一滴茶水也轰然向地面坠去,他忽然得到了一种古怪的安定感,在那滴茶水融入地面的同时,他侧着脸对他说:“三日后逼宫。”

        茶杯也顺着弧度,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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