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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视角篇 疯子(七)


这一见着可不大好了,谁不大好?大抵也就是我一人儿不大好。

        也不晓得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老天爷要这么磨难我,叫我七八岁的年华给那杀千刀的老头子折腾,生是把好好的身子折腾成了破烂的,还不肯放过,又叫这容六来接了他的班。

        本来那日带着小狼狗去捧张家小狮子的场,我心情愉悦的很,一遇上他,可不就晴转多云又转阴,再掉过头来看他人就缩在那旮旯里头,品着小酒盯着小狮子,一双招子里头藏也藏不住地全是笑。

        他怎么就没这么瞧过我呢?我想不透。

        想不透我比张家小狮子差了哪一点,我自问受的苦不比他少,撑的家不比他小,老天爷眷顾他的空档怎么不也来照顾照顾我,我当即就想出了答案,他是张家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小爷”,我不过是给自个儿亲老子折腾得入了魔的疯子。

        我不过是个普通的疯子罢了。

        那会子我跟自己抬上了杠,明晓得自己的破烂身子是个什么情况,后来从小狼狗那狗嘴里得知,张家小狮子放出消息来说捉了个油斗,我便不要命地偏要上去凑这个热闹,这个热闹凑的,可是真热闹了。

        那小狼狗不晓得哪儿来的肥胆子,竟敢带着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学生来凑热闹,那大学生我见头一面就不大喜欢,与其说不喜欢,倒不如说是不舍得,一眼过去,我就晓得那是个小羊羔子,在这条道上混,早晚要做了旁人的砧上肉。

        这倒也算了,我偏不喜欢他,还是因为那小狼狗,小狼狗自个辨得清楚,一惯来是个识时务的人,却为了一个小羊羔跟我顶嘴,甚至动起了手来。

        我那会儿气上了头,险些当场发疯犯下了大错,我险些宰了那小羊羔,好在末了到底是没狠下心来,我晓得小狼狗为什么护着他,为什么情愿跟我翻脸都要护着他,只因那小羊羔身上有股子味儿,那股子味儿,是我们这些人都没有的。

        那是股子干净的味儿,纯粹的很,没得血腥铜臭,没得算计心思,叫我们这帮子城府深深深几许的人瞧了,就想好好护着他。

        因祸得福,小狼狗这一个逆反,我心里头倒得了答案,我比张家小狮子,大抵就差在这儿,我这么讲,不是说小狮子没得城府,他若是没得城府,早让人撕碎嚼烂咽到肚子里去了,他也有城府,可他的城府,干净。

        他算计人,却向来不怀坏心思,他只想他张家好,却从不想旁人坏,他的手上从没沾人命,他的手上只有他的张家,所以他身子上的血腥味的都是好的,他是比我干净的。

        所以容六想护着他,我想,这既是他的缘由。

        所以容六也不是他的狗,他是护着他的狼,是他守卫,是他的盾牌,是他手里一把最好使的枪。

        可晓得了又能怎样,我晓得我也不能叫我的城府跟他一般干净,我也不能把身子上的血腥味洗干净,我是当着那千机手的面杀过人的,杀的,还全都是自己人。

        那会子我就释然了,我以为我是释然了,后来又见着他的时候,我就晓得,我不仅没释然,我还陷下去了。

        不晓得是张家小狮子的路没探好,还是我跟墓室八字不合,进到里头还没来得及下手淘宝,墓室就塌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不大记得,我这破烂身子,一到关键时候就吊链子,只晓得我再恢复神智那会儿,头一眼,就瞧见了容六。

        他敞着我的衣裳,给我身上不晓得怎么弄出来的口子上药,看到我睁了眼,温温地喊了一声,“花梁。”

        花梁啊,这两个字头一回叫人喊得这么好听,他原先也喊过我名字,从来没喊得这么悦耳过,那声音、那调子,要叫小狼狗来形容,只怕得是天籁了。

        我问他:“我在做梦?”

        我晓得我那会子什么表情,眉眼该是都笑弯了,就盯着他那双明亮地招子看,他那双招子也盯着我看,我看出他什么情绪,可我晓得,那眼神,他原先从没用在我身上过,我也晓得,我喜欢他那眼神,纯粹的很,一对招子里头只有我一人儿,瞧不见那小狮子的影子,真好哟。

        我跟他讲:“真好。”

        他就不搭话了,继续用镊子钳着棉花往我身上涂药,我就也不说话,安安分分地叫他涂药,等到他忙活完了,我才想起来问他一句,“你怎么会在这儿,六儿爷?”

        他手上一刻没停下,收拾完我,又去收拾那些药箱子,嘴上答我:“赵雷说你出事了,墓里出的?”

        那调子哟,软得跟他那双宝贝手似的,我这一身的贱骨头都要叫他弄得化了,眉眼笑成了一团糟,不晓得怎么接他的话。

        其实我心里头好多话要讲,只是不晓得怎么出口:说好的陌路人呢?都是陌路人了,我出点事儿与你何干?凭你千机手六儿爷的心境,该是对我不管不问不理不睬,叫我自求多福自生自灭去才对,可你偏回来了,你为何回来?

        我心想着,那便是因着你输给我了,你绷着不承认,也是输给我了,输给我了,所以不忍心看我死去,所以回来了,对吧?

        对吧!

        可这话我不敢说、我不能说,我怕我只要是说了,他就要回敬一句“不对”,下一句就得是“走了”。

        所以我心里头想的话都没说,单是应了一句,“嗯,是你那小狮子捉得斗,我得卖他三分面子,你说是不是,六儿爷?”

        倒头来还是我输了,一开始就输了,从开始怵他那双招子时,我就该晓得,我得输,可惜那会儿我不信,非要以为自己能赢他,末了末了还是输了,末了末了,竟还认输了。

        终究是他略胜一筹,是我技不如人,他收拾了那药箱子,也不答我的话,就说:“你的伤没什么事,自己养着,我先走了。”

        走了。你怎么又走了?这就又走了?

        偏是用两句软调子哄哄我,就又要走了,要是照我原来那性子,该是顺手抄个东西砸他身上,叫他别再让我看见。

        若是当着小狼狗,我就该这么做了,可当着他,我绝是半分也做不出来。

        我喊他,“六儿爷。”

        我央他,“别走啊。”

        我囫囵自己去哄他,“我们再做笔交易,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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