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立此存照

　　阿霆从楼门里走出来，倚在外墙边上抽烟的黄毛立即把烟屁股扔到地上碾灭，涎着脸凑了上去，狗腿地喊了声：“霆哥。”
　　阿霆斜斜扫他一眼，走到自己的摩托车前，长腿一片跨坐上去，手插进裤兜里掏了一会儿，摸出一张红票子拍到黄毛手里。
　　“不是吧，霆哥……”黄毛面露难色，小心翼翼瞅着他，“我在这里蹲了整整两个礼拜，你这点，还不够管我溜冰的呢……”
　　阿霆面色淡漠地又往口袋里摸了会儿，这回拿出了一小卷，扔给黄毛。黄毛接住，展开数了数，也就四张，加上开头那张，才五百块。他还想开口说什么，一抬头对上了阿霆黑沉沉的眼神，忽然一个哆嗦，就闷上了嘴。他本来就是因为缺钱吸毒才答应阿霆来这边蹲点，只要那个女人一回来，通知阿霆一声就算任务完成。结果没想到这女的也是浪，一走就是两个礼拜，这单活也成了吃力不讨好。但眼前的主那可是出了名的翻脸比翻书快，下手还贼狠，想想好歹还是有了进账，便缩缩脖子，干笑道：“谢谢霆哥，那没什么事我就先……”
　　阿霆插在兜里的手摩挲着折刀的手柄，打断道：“让你查的那小子，有结果了么？”
　　黄毛拍了拍脑袋：“你不问我还差点忘了，我去了好几片地方打听，还真有个人跟你说的挺像。就是……”他嬉皮笑脸地含糊了一下，有意无意搓了搓手指，“人还没逮着。”
　　阿霆点点头，淡然道：“不用逮了，我已经心里有数了。”
　　黄毛一听，差事黄了，立即有些不乐意了，眼珠一转，凑上前道：“不过我发现一件事，咱们酒吧新来的领班，Paul哥，好像也在找这小子。霆哥，你要查的到底是什么事儿啊？好像闹挺大？”
　　“跟你没关系。”阿霆冷淡地看他一眼。黄毛心里喊了声晦气，摸摸鼻子，自觉道：“那我先走了啊。”
　　见阿霆直接带上了头盔调整拌扣，不再搭理他，黄毛悻悻跨上自己骑来的电动车，在地上留下口唾沫星子，晃晃悠悠开走了。
　　阿霆踢掉摩托的脚撑，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震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是好几下。他单足撑地，掀开头盔上的防风罩，拿出手机低头看了看，虽然旁人并不能看出他淡漠的脸上有什么变化，但所有的情绪在那一瞬，都在他的瞳孔里凝固住了。
　　是宋梓妍发来的微信。
　　宋梓妍：我昨天晚上又去了酒吧，还是没看到你。
　　宋梓妍：你这样让我很担心。
　　宋梓妍：如果没事的话，哪怕回我一个表情也好……
　　阿霆捏着手机的手指不由自主微微用力。
　　在刚刚发来的这几条之前，亦都满满是宋梓妍发来的消息。
　　——你电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为了我和我老公好好过日子就不要跟你见面了？
　　——我们不是说好的，你不会再赶我走了，好好做朋友的吗？
　　——你要他提防的人是谁？是不是我和你都认识的？
　　——我去酒吧找你了，你不在。
　　——照片究竟有什么问题，会不会威胁到你的安全？
　　——阿霆，你在哪里……
　　而阿霆却一个字都没有回复过。
　　他是知道纪雅一直在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因为他根本不在乎，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对她便没有起过戒心也不曾深入了解她究竟是做的什么买卖。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看到这些偷拍的照片时起的反应，竟然和邹诚如出一辙——对宋梓妍的安全深深的担忧。接着他便很自然的联想到了纪雅，对这个女人的手段和背后的能量起了重重疑虑。他可以不在乎，但宋梓妍决不能暴露在随时能被人跟踪偷窥而毫不自知的处境下，而他也不能容忍，这种处境竟然是由他带给她的。
　　但他逃避她，却不是因为这些。而是他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告诉她所有的真相，告诉她他其实是多么的丑陋，耽于肉欲，冷漠绝情；告诉她，他知道那个女人对她和她老公的算计，却隔岸观火；告诉她，他不止想和她做所谓的好朋友……
　　这时候阿霆才发觉，自己麻木不仁的内心原来还是会感觉到疼痛和煎熬。是眼睁睁看着宋梓妍因为纪雅的阴谋误会痛苦断送幸福，还是豁出一切同她说个明白；是冷血地做那最后得利的渔翁，还是傻傻地做个独自背负荆棘的骑士……
　　他找不到正确答案，于是只能又默默地把手机按灭，装回口袋里，扣下面罩，一切如常地发动摩托车，带着如同内心咆哮一般的轰鸣声一同远去。
　　宋梓妍发出一声喟叹，无力地放下手机。等了许久仍不见阿霆回复，也并非不在意料之中。邹诚离家十多天了，她原来还有些懊悔自己话说太重，现在却已经淡成了一片冰冷，闹成这样，矛盾的源头看起来似乎已经无关紧要了，最伤人的还是他的态度。宋梓妍有多爱邹诚，心里就有多失望。而现在，她却连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找不到。
　　随手从衣橱里找了件风衣披上，视线触到邹诚那一排西装，略一停顿，面无表情地关上橱门。
　　多可笑，他都不要这个家了，她却还要维持着他在这里留下过的痕迹。
　　见宋梓妍拎着手包走到门口换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婆婆随口问道：“去哪儿啊？邹诚有没有说过啥时候回北京啊？”
　　“出去逛逛，顺便买点换季的衣服，要看见合适的也给您买。”宋梓妍温温柔柔地笑了笑，故意忽视第二个问题，同婆婆摆摆手，不见丝毫异常地走出家门。
　　到现在，她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反而是邹诚的父母了。若不是因为要顾及两位老人的感受，估计她现在很可能已经从这里搬走了——邹诚可以不负责任，但是她做不到。
　　然而她也同样做不到长时间待在随处都有邹诚影子的地方，怕自己因为受不了煎熬，重蹈覆辙的心软或者相反，下定某种决心。
　　其实她没有告诉婆婆，她周末一大早出门不只是想逛街散心，而是要去驾驶员证照管理中心体检。
　　邹诚说，开车是很辛苦的事，她不用去学，他会当她一辈子的司机。这句话现在想来，真是有莫大的讽刺。依附于人的感觉她受够了，好在现在还来得及，她还有力量能靠自己重新站起来。
　　宋梓妍坐在地铁里，神色平静。她是个实干派的人，既然定好了目标，她便把所有的功课都做了一遍，连买什么车都已经在心里有了数。邹诚虽然是传统的男人，但是家里的财政大权却是一直交给宋梓妍的，只是她并不打算用邹诚的钱，这些年她也算小有积蓄，足够她买辆中档车，此外，父母给她当嫁妆的那套房子现在也是租出去的，每个月都有固定租金收入……
　　想着想着，她便愣了愣，接着自嘲一笑。这是在为自己一个人生活做打算吗？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想法的？
　　宋梓妍忽然觉得有些荒谬，她对邹诚的爱，也许并没有她自己想象的那么多。
　　广播提示到站，她站起来，体态优雅地跨出车门。
　　拿着体检合格的证明走出体检站，打电话到驾校预约了时间，宋梓妍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坐上去，跟司机说去附近的购物中心。
　　一个人逛街的滋味，便是看到好看的衣服，都缺了点购买欲望。宋梓妍发觉自己原来是个那么挑剔的人，颜色漂亮的嫌弃版型过时，设计新颖的又觉得裁剪不合身，逛了三层楼面，总有一两处的不满意令她一无所获。最后只好去中老年区给婆婆买了两件大尺码的貂绒衫和呢子大衣，预备着将寒未寒的时候穿。
　　看看时间都快下午一点了，她并未觉得有多少食欲，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催卵针不良反应的后遗症，她现在对食物相当冷淡，体重也一直在下降，这倒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在她还不至于厌食，时间到了就该吃点，于是便环顾四周，准备找一家人不多的店随便吃吃。
　　周末的商场里吃饭的地方鲜有不排队的，她又从楼上转到楼下，忽然梭巡的视线定在一处，露出些微惊讶的神色，而后便紧紧蹙起眉头。
　　那是一家大牌珠宝店，因为消费得起的人不多，店堂里颇为冷清。宋梓妍的视线里，一位女客站在那里，伸出手端详着手指，导购小姐正满面笑容地同她说着什么，旁边的玻璃台上放着一排锦垫。
　　一个男人在店堂另一端晃了一圈，回到女人身边，伸手状似亲密地在女人腰线上抚弄，然后对导购小姐说了句什么，导购小姐笑得更开了，收拾起锦垫，走到收银台后面开票。男人执起女人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
　　宋梓妍从自动扶梯上走下来，站在远处看着那对男女。真巧，这两个人她居然都认识。男的是采购部长曾宇，女的却不是他太太，而是邹诚那个“妹妹”，纪雅。
　　这时候，她便想起，之前在车展上，让她觉得蹊跷的那一幕，原来并不是自己多心。曾宇果然和纪雅有不正当关系。
　　她冷眼看着那两人姿态亲密地从店里出来，打横自前面的通道里走过。纪雅笑得媚意横生，曾宇则一只手不怎么规矩地放在她腰臀处，随着她走路款款摇摆而上下揉动。很快两人走出了她的视线。
　　这时候宋梓妍才想起，应该拍照留证的，不由有些扼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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