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摇晃的车厢、冰凉的扶手。
乘客表情各异,她甚至看见左侧爱心专座的大妈颤抖着手倒药,从药瓶的形状判断,应该是速效救心丸。
宿鹭耳膜生疼,视线越过前座时一顿——与她隔了两排座椅的地方,一个深蓝衬衫的女孩捂着双耳背对她。
不合时宜地,脑海中冒出“这个妹妹我见过的”几个大字。宿鹭摇摇头驱散玩梗的心,在女孩身后坐下,轻声问:“发生什么了?”
车厢里吵,她动作又轻,女孩明显被吓了一跳,转过身用一种惊魂未定的眼神看着她,稍后因惊吓而睁大的眼睛迅速被喜悦占领。
迎着宿鹭疑惑的目光,女孩说:“姐姐,你还记得我吗?”
“……”
宿鹭只当这是梦,从善如流地回答:“当然记得。”
“那——”
宿鹭继续说:“你、我,还有前面那个被按在门上的男生,不出意外的话,是车祸中唯三的幸存者。”
她的目光从司机开始,一寸一寸地往回收,认真扫过每一个人。听闻鲜活的生命消逝终究不是件舒坦事,哪怕她和这些人只是萍水相逢。
能以这种方式默默补上迟来的告别,或许已经是上天眷顾了。
“不是的,”女孩急切地纠正,“他们没有死……我的意思是说,那个时空里的这车人已经死了,但这个时空的他们还活着——而我们会反复经历这一切。”
久病信鬼神,宿鹭早就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你是说,地缚灵?”
安全锤被夺下放回原位,警报的残音仍留在耳边,女孩的眼睛蓦地瞪大了,好像宿鹭说出了什么叫人心底发寒的猜想。
极端恐惧下她嘴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声音颤抖:“也许是这样……但先抛开这个可能性。姐姐、姐姐,你听我说,我们进入了循环。”
破碎的玻璃散落一地,五月的热风从窗户的空洞涌入车厢,被按在车门上的男生无奈又好气地不住嘟哝。
嘉林数年与“文明”“治安好”等评价挂钩,这种级别的车闹极为少见,众人的注意力均放在他身上,没人注意角落里有两人在短短几分钟内分享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所以,这是你的第……”宿鹭掰了掰手指,发现难以数清。
随后灵光一现,她顺势握住左手食指往后一折。清明梦体系中有“验梦扳机”的说法,例如掰手指、咬手指等,就是最简单的扳机。如果真的是在梦中,那么她的手指可以毫不费力朝后折直到贴上手背,手指也会如同橡皮泥一样被牙齿一咬到底。
可现在这些现象都没有出现,宿鹭不由开始相信女孩的说法了。
或者说,她开始相信,自己并不是在梦里了。
“在此之前我要向你确认一件事。”想起上一场“梦”,炽热的气浪仿佛仍灼烧着皮肤,晕眩感重新升起,“你的上一次循环里,那个男生是不是试图抢方向盘,然后车很快就爆炸了?”
眼见女孩疯狂点头,宿鹭心里一沉:“可我所经历的和你们不太一样。上一次车辆爆炸后我重新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就是你以遭遇色狼为由带着两个人下车的那次。在那里我收到消息,前往警局配合调查,在途中睡着后才进入了这一次的循环。”
“……也就是说,”女孩垂眼思索片刻,“对于你而言,成功下车的那次才是‘真实的世界’,之后所有的循环,都更像是一场梦。”
她有些失神:“那我呢?”
一次次在驶向死亡的公交车上醒来,折磨永无止境,死亡不再是解脱。
光是想一想宿鹭就觉得心酸,她刚要出声安慰女孩儿,就见对方右手成拳停在半空中,像是在等待她来碰拳。
她试探地用拳头碰了碰,听见女孩说:“不管怎样,人多力量大,再加上队伍里有姐姐你这个bug,走出循环是迟早的事。”
“加油!”鼓了鼓腮,女孩为两人打气。
“……”
宿鹭掀起眼帘,撞入一对小鹿般清澈沉静的眼里。
“加油。”她说。
公交车滑向对面的油罐车。宿鹭身子前倾,用胳膊挡住了女孩的脸。
suv副驾驶上,宿鹭睁开眼。
导航播报着前方路况。
“醒啦。”闺蜜说,“这么多年你在睡眠方面的控制力一点儿也没退化——马上就到警局了,准备一下吧。”
警察等候多时,二人停好车来到门口,立马有几个人迎上来,为首的中年男人掏出证件:“是宿鹭吗?我是市刑侦支队的张成,我们进去说。”
医院和警局,向来是见证世情冷暖的地方。
等候室坐了不少人,有限的空间里一片愁云惨淡。闺蜜见不得这种场景,生理性地,眼眶当场就红了,最终拗不过宿鹭,在等候室外坐下。
“坐。”张成拉开椅子,自己在桌对面坐下。
旁边人递来一杯水,宿鹭道了声谢,卸下双肩包放在身侧,看向张成。视线相交的刹那,她下意识提起了戒备。
——这是个专唱红脸的老江湖。
稍后她暗自笑自己太紧张,自己下车的原因是为了帮助遭遇色狼的女孩,于情于理都没有值得怀疑的部分。
反倒是那个女孩,在这条时间线里,在警方看来,她的嫌疑才是最大的。
“不用紧张,”张成温和地笑着,“只是问几个问题:我们调查监控发现,在发生车祸之前,公交车违规停车,放了三个人下车,你是其中的一个。”
“——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会选择在那时候下车吗?”
警察递给她的是杯温水,宿鹭握着纸杯,在嘉林的五月,从手心微弱的温度体会到一丝难言的放松。
她平静地说:“那个蓝衣服的女孩声称遇到了色狼,我看她实在害怕,决定陪她下车。”
“可是监控显示,你们下车后便各自离开,并没有前往派出所。为什么?”
“这得问那个女孩了。”宿鹭说,“路程的前半段我一直在睡觉,直到被争执声吵醒。所以兴许是两人有误会。”
张成点点头,在本子上写了几笔,又说:“乘坐45路的人,大多目的地是江对面的老城区。下车后发现是误会,你不着急重新乘坐交通工具上桥,反而去了附近的公园,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今天去江对面是为了见我朋友,”宿鹭指指闺蜜的方向,“我身体不好,在车上就觉得有些难受了,于是让她来接我。张警官您知道的,从江对面到这里,最快也要二十分钟,不找个地方等可不行啊。”
她道。
“噢。”张成说,又朝她笑了笑,合上笔记本,“感谢你的配合,小姑娘。调查正在进行,在结果出来之前,请保持通讯畅通。你可以离开了。”
直到在公交车上醒来,宿鹭也没想明白自己出了警局后是怎样又睡着的。
上高中时她就是年段闻名的睡神,上一秒还在边偷吃早餐边早读,下一秒就可以在第四节课的下课铃中揉着眼抬起头,教室里人几乎走空,男朋友正小心翼翼地准备叫醒自己。
上大学后情况稍有好转,但近几天却急转直下。
是有预感要出事,所以让自己多享受一点无忧无虑的睡眠时光吗。宿鹭自嘲地想。
另外两人醒得比她早一些,正凑在一起低声讨论。宿鹭走到他们身后坐下,女孩听见动静,惊喜地转过头:“姐姐,你醒了。”
“睡着前我在公安局配合调查,”宿鹭说,“但我下车的理由过于合理了,他们压根没怀疑我,因此没机会接触到更多信息。”
“那个时间线的我晕倒在病床上,他则抢救无效死亡。”女孩指指身边的男生,又说,“你是唯一清醒的幸存者,接触到重要线索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嗯。”宿鹭说。又问两人:“什么打算。”
女孩和男生对视一眼,前者说:“我装病,让司机大叔停车。”
“可你提起过,在某一次的循环里,你用过这个方法,”宿鹭指出,“爱心专座从前往后数第二位那个阿姨,她包里有药。”
“……”
“……”
三人相对无言,女孩支吾道:“我居然忘了……”
“难道还要用色狼那招吗,”一丝愁绪爬上她眉梢,“可是结果我们都是经历过的,警方的办案力度……”
“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们的方向一开始就是错的。”男生整了整怀里的背包,侧身看向二人,“也许下车不是关键呢。从另一个角度想,既然公交车会撞上油罐车,那么我们只要在经过十字路口时提醒司机小心就可以了,这样也一样能避免车祸啊。”
“——对啊!”
言之有理,三人立即行动。
齐刷刷在前排坐下,把站在附近的花衬衫男人吓了一跳:“嚯,整什么呢这是。”
女孩与司机熟识,因此提醒他注意安全的任务就落在她肩上,宿鹭和男生颇为紧张地注视着她,同时心中期待着这场令人费解的“循环游戏”的结束。
十字路口临近,女孩擦了擦手心的汗,正准备开口,令人细思恐极的事却发生了——
公交车赶上了绿灯的末尾,好端端地通过了“死亡路口”!
三人震惊片刻,表情一下变了。
“没有影响车速,公交车安全通过了十字路口。这么说的话,结合我第一、二次循环的经历……”女孩盯着二人,声音微弱下去。
“——十字路口的车祸不是我们的死因。”男生咽了口唾沫,接过话茬。
他们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真真切切的恐惧。
“张队,她醒了。”
全然陌生的女声在身侧响起,宿鹭头疼欲裂,挣扎着坐直,体温仿佛被火焰舐去了似的,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指尖一点一点冰冷下去。
她不是离开警局了吗?闺蜜又到哪里去了?
“小江,你回来了——她的问询工作交给你了。”
接过身旁女警递来的温水,宿鹭抿了一口,仰头喘息片刻,看向那名被称作“小江”的警官。
对方也在看她,而且显得特别惊讶。
“怎么了,小江。”张成问。
小江警官手忙脚乱地翻出资料,颤抖着手浏览片刻,终于确认了某事似的仰头望天,随后用复杂的眼神瞥了宿鹭一眼,唰地立正朝张成道:
“报告师父,我和她曾经是恋人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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