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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


现在,宿鹭明白老天爷安排她进审讯室的目的了。

        “是怎么想到,”张成慢条斯理地说,“在今天回嘉林呢。”

        “我朋友在这里,我回来看她。”

        “约好了时间?”

        “是的。”

        “地点?”

        “老城区的图书馆。”

        “所以,”张成说,“你于五月九日下午一点零三分,在翁溪路站登上车牌号为嘉a77651的45路公交,是为了去江对岸和朋友见面?”

        他话里的细节太多,宿鹭秉持实话实说的原则:“公交车的车牌和上车时间我没有印象,但我的确是为了去江对面和朋友见面。”

        “噢。”张成握着保温杯说,“今天上午十二点三十分,你乘坐动车到达嘉林南站。我没记错的话,从嘉林南站到市图书馆,82路应该更方便——你去酒店放了行李。翁溪路离南站有点距离,半个小时估计全用来找路和整理行李了。吃午饭了吗?”

        “在动车上吃过了。”宿鹭说。

        张成一番话陷阱重重。

        首先他刻意强调宿鹭行程每一环节的发生时刻,目的是观察被调查人的反应,借此试探对方对时间的敏感性,同时营造一种“警方什么都知道,查出你的犯罪痕迹只是时间问题”的压迫感。

        李诗情报警时明确表示炸弹会在一点四十五分爆炸。虽然时间稍有偏差,但痕检科确实在车上发现了黑-火-药反应的残渣。

        但让张成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李诗情报案时说的是一点四十五分,而不是“二十分钟后”或者更为笼统的数字。

        很少有报案人会在描述案情时对一些数据性的东西进行加减乘除。紧迫感留给他们思考的时间很少,几乎是听见看见什么就说什么。何况倒计时这种精确到秒的数字,转换成几点几分费劲也容易出现偏差,从心理学角度讲,出现这种情况的几率微乎其微。

        所以李诗情只会是听见或看见了“一点四十五分”这个关键词。

        那么问题来了:一辆行驶的公交车上,哪些东西既可以显示时间,又能让人觉得足够不对劲?

        张成首先想到的是公交车车头标配的电子钟。

        77651号是嘉林公交经典车型,车头偏右位支出一小块led屏,用于显示时间。但是这起爆炸案中,空气冲击波峰值超压达到0123mpa,已经是造成死亡或致命伤的程度,所以近距离没有目击者,公交车也损毁严重,难以判断炸弹安装在哪一位置。

        草蛇灰线,这条线索也无情地断裂了。

        另一个陷阱是线路。张成在嘉林工作二十多年,每一条公交路线他都烂熟于心,详尽地描述这些,除了给对方造成一定压力外,还将宿鹭绕进了一个时间与空间紧密联系的圈套。他描述得越详细,宿鹭就越被困在既定的事实里,撒谎的范围不断缩小。

        李诗情那通报警电话实在可以挖掘出太多信息。“一辆45路公交车会在跨江大桥上爆炸”,排除是她估算的可能性,那么来源就存疑了。“在跨江大桥上爆炸”,她为什么这样肯定?这个地点具有什么特殊性?

        尽管事实上公交车是在一点四十二分,于十字路口和油罐车相撞。

        所有的线索都系在李诗情身上,然而那个小姑娘却拿“循环”这种略有些荒唐的说法解释一切。

        肖鹤云那边迟迟没有进展,张成一时间只能寄希望于宿鹭身上。

        耳麦那头能听见余雷在联系宿鹭的朋友。张成重新把注意力投到对面的女孩身上,循循善诱:“你现在在警察局,我们会保护你,你非常安全。你的证词关系到一起伤亡重大的爆炸案,现在外面的等候室里坐了二十多个人,他们都是死者的家属。”

        他声线温和:“他们都在等待一个真相。而你,正是可以加快真相的还原的存在。”

        宿鹭抬眼,对上一双坚定沉静的眸子。

        她仿佛被重拳击中了胸口,五脏六腑都紧紧揪在一起。

        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心里有股名为悲哀的气体横冲直撞,恨不得把她撕扯得支离破碎。

        她能体会那种感觉。一小时前、甚至一分钟前还和她呼吸着同一个世界的空气的人,转眼间成为一尊毫无生气的“蜡像”。而那些死者的家属甚至无法将亲人的面庞在心中留存,一具具面目可怖的焦炭深深印在脑海中,成为永不愈合的伤口。

        有那么一瞬间,她在怨恨自己——为什么不拼劲全力?为什么不可以稍微坚持一下,就像在车上不让自己睡过去那样,在每一场循环里保持清醒,用更充足的时间去完成更多有意义的事……

        “……很抱歉我无法提供有用的信息,”

        在张警官饱含鼓励与期待的目光中,宿鹭带着心里浓浓流淌的歉意开口,“因为我所经历的并不能用常理解释。我们目前所掌握的一切信息,都是在不断地死亡中试探出来的。而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只是公交车的爆炸时间与地点。”

        “我们经历了循环,张警官。”

        说完这句话,她清晰地感觉到,审讯室里的空气一寸一寸地冷却下来。

        叶倩打字的手一顿,看向张成,眼神里带了点征询的意味。后者敲敲桌面,表示继续记录,又示意对面的调查对象继续说。

        宿鹭在他没做任何自我介绍的情况下叫出他的姓,张成只当是对方听见别人叫他张队。但一个两个的,都这样说,而且对他有不同寻常的熟稔。

        他的坚定不免有些动摇。

        也许若干年后这起案件会上《走近科学》,但这已经不是他要操心的事。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是否真如这几个年轻人所说,不知名的时空里,这一切发生过无数次,并且这不是最后一次。

        “说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理了理思路,宿鹭从最开始的陪伴女孩下车而躲过一劫,一直讲到这次循环因为影响车速而提前爆炸。停下来的时候,发现张成摩挲着杯盖,一脸凝重。

        就在她以为对方会客套地笑着,带着不信任敷衍她时,她听见张成说:“从宏观而言,你们闹着下车的那几分钟在长达几小时的车程里根本算不了什么,为什么司机会着急提前起步?”

        “——”他的话仿佛一道闪电,宿鹭惊愕地看着他,“他在赶时间!”

        她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几乎变为自言自语:“他在赶时间,他在赶一点四十五分,他……”

        “但这没有依据,”张成打断她的话,“一切推测都只是建立在司机一个简单的举动上,这其中也许有很多影响因素,在取得实证之前,这些都只能是猜想。”

        他说:“如果真的存在循环的话,我不希望你们会因为我的引导,而作出错误的判断。”

        “……”

        宿鹭看着他。

        这是她的第五次循环。

        在昏暗的审讯室里,她接收到一份来自熟悉的陌生人的善意。

        在她的注视下,张成开始收拾东西,末了道:“先睡一会儿吧。”

        宿鹭点点头,坐在位置上胡思乱想。她明白这次循环是目前为止可以获得最多信息的,她不想这么快离开。

        但是“上苍听见下界众生的祈求,所以降下奇迹”这种事并没有发生。

        她太疲惫了。精神放松之后,宿鹭近乎断片地坠入黑暗。

        按照推测,结束每一次的“子循环”之后,宿鹭都会回到第一次循环当中。

        但很快她发现自己大错特错——根本没有什么“原来的世界”,没有梦境、没有幻觉,她同样跌落在无尽的循环中,只不过方式与李肖二人略有不同。

        她没有回到那个肖鹤云重伤死亡、李诗情无故昏迷的时间线。在审讯室里睡着后,她直接进入了下一场循环。

        只几秒,所有关键点在她脑海中串联起来,一个新的推测逐渐成型:或许她循环的中转站,是最新一个成功下车的世界?

        也就是说,接下来每次的循环失败后,她都会在第五次循环的时间线醒来,直到下一次成功下车。

        希冀升腾的同时,宿鹭觉得心拔凉。

        她把猜想和同伴们讲了。肖鹤云显得尤其激动,因为他知道,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在警方那里能获得很多他们无法凭个人力量获得的信息,甚至是真相。

        三人对了对拳,开始互换线索。宿鹭说了张成有关司机的推测,听罢大家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几乎是场死局。

        摇晃的公交车上,正一同经历第六场循环的年轻人们陷入可怕的沉默。

        还是心理防线最硬的李诗情首先扫除阴霾,向颓丧的同伴们支招:“不管怎样,这次循环的重点不是这个——我们得先知道炸弹的引爆方式。”

        “你们注意观察。”她说着,紧握着栏杆起身,深吸一口气,大喊:“车上有炸弹!”

        灼热气浪扑来,宿鹭和肖鹤云同时伸手去护李诗情。

        主动赴死的感觉太过特殊,宿鹭从挡板上抬起头,额角突突地疼。

        她果然在第五次循环、在审讯室里醒来。

        皮质的挡板冰凉,她无意识地一遍遍用手描着上面的纹路。手上撒的云南白药已经干了,浸了血,透着黑色。

        有人推门进来,站在她面前,她不理不睬,继续折腾挡板。

        对方终于说话了,声音响在她头顶:“宿鹭。”

        ——是江枫。

        宿鹭终于抬起头。

        江枫拿着一罐云南白药,不熟练地摆弄着。他不说话,宿鹭也不出声,静静地由他上药。

        江枫的手很暖,她觉得自己像块正在融化的冰。

        自己真的还活着吗。宿鹭混乱地想。究其前二十年,她寻找的无非一件事:归宿。她渴求一个长久的、安宁的避风港,能支撑她在这茫茫几十年中前行。

        以前是抗拒破碎恐怖的梦境,现在是抗拒无穷无尽的循环。

        可是第五、六次循环的经历毫不留情地将她尚存的一点幻想撕碎了。原来她没有受到那点可怜见的眷顾,原来她也是在循环中不停穿梭的一员,她和她的两个同伴一样,身前是粉身碎骨的未来,身后是无数次无人承认的死亡。

        如果说先前的她尚有一丝根紧抓泥土的话,那么现在她彻底是一株漂泊在江面的蒲草了。

        “江枫。”

        像对话更像发泄,她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

        “你抱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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