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尘往事（一）

墨雨找到李淳的时候，几个恶霸吓得四处逃散，李淳已是奄奄一息，全身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哪怕移动一步，也是艰难万分。

        无奈，墨雨只好将主人安置在路边的破庙里，再去请郎中。

        李淳清醒过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庙里的菩萨塑像，高大圣洁，衬得周围一切都肮脏不堪。那低垂的眉目，似在怜悯，怜悯在这轮回中苦苦挣扎的众生。

        李淳觉得人生就像一场大梦，他本出身钟鸣鼎食之家，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锦衣玉食穿厌了，玉盘珍羞也腻烦了，去哪都是美娇娘相伴，随手便是一掷千金，肆意洒脱。

        可瞬间便跌落云间，被所谓“挚友”所陷，闯下大祸，全家被抄，贬为庶民。父亲气得昏死过去，便再也没醒，甚至都没有好好打骂他一番，母亲和父亲情分深重，第二天天才亮，房梁上已挂着母亲冰冷的尸体。妹妹早已出嫁，巴不得与娘家撇清关系，连爹娘的葬礼都没来。

        除了从小相伴的小厮墨雨，便只有妻子卫姝，和妻子的贴身丫鬟秋蝉还跟在自己身边。

        母亲去世前一天定要自己发誓：“姝儿是个重情分的，断不会离你而去，你今天当着我的面发誓，要改了从前的一切，好好珍重她。”

        李淳向着母亲郑重发誓，心里却满是悲凉，他看出了母亲不想独活于世，却不想走得如此突然。

        昔日宾客往来不绝的端王府，成了这番凄凉模样。

        妻子卫姝从小病弱，嫁给自己之后更是愁思不断，靠着吃药过活。为了妻子，李淳每天在街头卖些字画，笑颜讨好那些曾经不屑的俗人，写的净是些庸俗谄媚之作。遇到闹事的“熟人”，也是阿谀讨好。

        偶尔哪天赚得多了，便会顺手买个簪子之类的小玩意儿带回给妻子，墨雨还在外面干活，李淳便会自觉和秋蝉做起家务，他早就不许妻子再碰这些。

        百姓见到这光华无双的小公子，为了妻子东奔西跑，不管他之前如何恶名，都觉得可怜。

        那天李淳拿着精心挑选的簪子，满怀期待地回家，却发现俞氏（卫姝的生母）早已在门口等他，带着一众丫鬟小厮。

        李淳一改之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笑着说道：“岳母大人，您来看姝儿吗？怎么不进去呢？”

        “你个败家的丧门星，害了自己一家不说，还有什么脸叫我岳母？姝儿现在这病，多半也是拜你所赐。”俞氏的脸上再不是从前的慈祥柔和，只有深深的厌恶。

        “小婿也悔不当初，早已发过毒誓要痛改前非，从今以后一定好好对姝儿……”

        李淳早已不在乎屈膝讨好，可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看你也是个有情分的，念在当初姝儿尽心侍候你母亲的份上，你就签下这份合离书，还姝儿一个自由，我还可以给你一笔钱，保你余生富足。”

        俞氏拿出白纸黑字的合离书，上面明晃晃地签着妻子的名字。

        李淳却丝毫不信：“姝儿不会愿意的，一定是你逼她的。”

        俞氏看着李淳那可怜的样子，嗤笑道：“姝儿怎么会不愿意呢？你可知她和苏彦文本就年少相知，若不是碍于婚约，两家情面，早已相守，怎会嫁给你这个废物？今日端王府没落，苏大人早已位极人臣，对姝儿却情意不变，仍许姝儿为正妻。如此情分，姝儿怎会不愿意呢？”

        李淳仍不死心：“我要见到姝儿，只有她亲口说的才算。”

        “姝儿自小心善，她不想做这个恶人。”

        李淳作势要冲进门去，俞氏只一眼，小厮们便一齐上前，将李淳制住，李淳越是挣扎，小厮们便下手俞狠。

        卫姝终是出现了，那一抹纤细的身影，看上去弱不禁风。只说了句住手，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卫姝。

        卫姝瞪了一眼俞氏：“娘，你不是说不会动手吗？”

        俞氏满脸的心虚：“娘只是……”

        “好了，你们全都下去吧，不要再给我添乱就行。”卫姝的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怒气。

        俞氏朝卫姝不放心地看了一眼，知道卫姝生气，只得带着一众人回到里屋里去，给两人留下空间。

        卫姝平日总是温良柔弱，对长辈温良恭训，李淳从未见过这样的卫姝。

        “夫君。”说着，卫姝上前将李淳扶起，看到李淳狼狈的样子，不觉落泪。

        “姝儿，是你母亲逼你的对吧？你哪里认识什么苏彦文？”

        卫姝静静地，不发一句话。

        李淳感觉内心酸胀难受，他在地狱中煎熬着，等待着妻子的回答。

        良久，卫姝终是开了口，声音带着哭腔：“母亲没有骗你，我原先本就和彦文两情相悦，只是彦文出身寒门，家里百般阻挠，才不得已嫁于你，如今这样，我哪有不愿意的道理？”

        “姝儿，我知晓你一直以来的情分，一直以来的温柔体贴，难道都是假的不成？”李淳很怕卫姝为了不拖累自己，假装无情，断了多年的夫妻之情。

        此时，卫姝早已泣不成声，哭得梨花带雨：“你知道……知道我的病为什么……为什么会那么严重吗？”

        卫姝停顿了一番，平复完心情，继续说道：“从嫁于你的第一天起，我就开始喝避子汤，为了杜绝一切可能，药下得重了，伤了身子。”

        艳阳白天，李淳却感觉入坠深渊。

        卫姝的手颤抖个不停，仍继续说道：“成婚前，我就一直看不起你，我好歹是京城第一才女，却要嫁于你这恶名昭著的纨绔，除了家室，你没有一处和我相配。”

        “只是当时爹娘在闹合离，我不想嫁给一个寒门，害的姚姚和辰儿没有依靠，尤其是姚姚，没了可靠的娘家，难以嫁得良人，不然我是也有办法和你退婚的”

        “本来我心如死灰，可婆婆对我如亲生女儿一样，我就努力做个乖巧的媳妇，讨她欢心而已。我对你没有半分情意，全是你自作多情罢了。”

        卫姝说完，咳嗽了起来，像是要把心脏呕出来一般。

        李淳刚要伸手扶住，却又缩了回来，郑重做了一揖，说道：“原是我家欠你的，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裙蛾眉，巧逞窈窕之姿，选娉高官之主，解冤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冷风习习，卫姝看着眼前俊美的面庞，不曾想他没有一丝纠缠，竟生出些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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