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040-莲第章 千冬
“五条先生要中止参加会议, 赶回东京吗?”
“是的,五条先生方才发消息告诉妾身,他已在机场, 将在今夜10点到达东京。”
落座于单人沙发上的浅金发男人抬手推了推护目镜,青绿色镜片后的狭长眸子看向他对面的白发式神。
“五条先生的航班飞行时间长达7小时, 他抵达东京后, 从机场回到高专需要花费至少1小时。”
“我认为, 我们不应该耗费时, 等待五条先生回来,而是应当尽快进入咒物内部的结界,营救乙骨君和狗卷君。”
“尽管我们尚不清楚这咒物的功能,只判断出它是结界类咒物。贸然进入结界必然危险, 可被关进去的学生们随时可能丧命,我们没时间慢慢研究,只能顶着风险展开救援。”
“我打算进入结界。”浅金发男人的语调始终平静,“百花小姐,你愿意冒这个险吗?”
苍茫似雪原的白眸与沉静似古潭的棕绿眸相对。
“七海先生所言极是,时间确实不容拖沓。”她以袖掩唇, 说,“妾身愿意。”
男人的视线落在搁置于茶几上的光盘。
“那就开始吧。”
“你们真要去吗?”
着白大褂的深棕发女子倚墙而立,食指绕玩着一缕长发。
“灰原正在赶来高专的路上,不等他吗?”
“不必了。请家入小姐转告灰原, 让他守在咒物旁边。如果五条先生那边发来消息,也请你回复他。”
“好。”那双深棕瞳的视线扫过男人与式神, 女子嘱咐道, “七海, 莲, 你们务必注意安全。”
进入结界,比想象中要轻松。
触碰到光盘的瞬间,身体失去重心,双眼猛地一黑。
再睁开眼时,已身处一片四面八方充满白色薄雾的空间。
这空间太像逃生游戏中的场景,黎米恍惚了两秒。
“百花小姐。”
从左后方传来冷淡男音的呼唤。
她循声望去,看到七海站在四五米外。
他抬手指向不远处,“我看到狗卷君和乙骨君了。”
黎米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果然看到一片薄薄的白雾中,两名少年正从地上坐起身,他们离得很近,皆是一副刚从沉眠中醒来的迷茫模样。
“头好晕啊……这是哪里……”鸦黑发少年抬手揉着太阳穴,喃喃道,“我不是去旧居民区的地下室执行任务吗……”
他抬头,看到不远处立着的一抹绿色身影,眉宇间的忧悒阴云散去不少,多出几分诧异与惊喜,他喊道:“百花老师!”
沉默的白短发少年也瞧见了那抹绿,紫晶似的瞳孔轻轻颤了颤。
“狗卷君,乙骨君……抱歉,妾身来迟了。”
咒物的内部结界能够极大地压制咒力,白发式神没再飘行,走向两名少年。
“两位感到身体如何?可有不适?”
两名少年站起身,双双摇头。
“我没事,身上没受伤,只是头有点儿晕……”
“大芥。”
“这处空间,是特级咒物的内部结界,”白发式神解释道,“至于你们为何会在此,这一切说来话长……当务之急,是脱离此结界。”
“我现在感觉不到里香,她好像是睡着了……”乙骨犹太低声道,“不过如果我叫她出来,也是能叫出来的,如果这儿是结界,里香应该能破开……上次我和真希前辈在一所小学祓除咒灵时就遇到了结界,是靠里香突围的。”
“乙骨君,绝对别叫她出来。”七海走到少年们的面前,语气平静道,“特级咒物的结界极难强行突破,和普通咒灵的结界不可相提并论。更何况,你无法控制里香……她出来后,我们只会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你们两个待在原地,由我来探索这处空间,寻找出口。”
握着刀的手抖腕,裹缠刀身的泼墨纹布条尽数脱落,那道着淡米色西装的高大背影,隐入望不见尽头的弥蒙白雾。
“百花小姐,请你保护两名学生。”
“七海先生……”
白发式神扬声呼唤,去者却已走远。
“不愧是号称高专相关术师中最可靠的存在……”乙骨忧太怔怔道,“和五条老师完全不一样……七海先生真的是五条老师的后辈,而不是前辈吗?”
狗卷棘摇了摇头,“鲑鱼。”
语气中透出对自家老师的恨铁不成钢。
“五条先生正在从海外回到东京的路上,”白发式神露出极淡的笑,“他很是担心你们,从会议中退出了。”
“百花老师总是很维护五条老师呢……”乙骨犹太小声道。
“鲑鱼……”
异变陡然突发——
“演员到齐。”
溢满薄薄白雾的空间内,响起一道女性的播音腔。
“回忆录将在三秒后开始播映。”
“各位,欢迎你们来到,回忆的陷阱。”
淡淡的白雾忽而变浓,浓郁到伸手不见五指,转首不见旁边的人。
黎米不由得在心中发出感叹。
[这咒物也太像逃生游戏了吧?!我真的会以为我回归了我的主战场……!]
[宿主大人,]系统无声道,[特级咒物“回忆陷阱”会屏蔽其结界内部的人们的部分记忆,我会确保您的记忆不受一丝影响,这意味着,您要演出失忆状态,请您小心,别掉马。]
[我懂。不知道谁会被选为“主人公”……我也会有点好奇,其他人的回忆录啊。]
浓郁到犹如实质的白雾尽数消散。
露台上风很大。
夏夜的风,如同温热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地冲荡面颊。
头发被吹乱,发丝落到眼睑,他不由得微微眯眼,抬手将凌乱的刘海向后拢。
“芝麻味的冰淇淋,意外地很好吃呢。”
耳边传来清亮的嗓音,他听着觉得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说话者是他的好友,陌生,是因为他觉得这嗓音理应更成熟低沉些。
露台上有许多盏灯,橘黄色灯光照亮木条地板、藤编桌椅、大遮阳伞,这儿是一处合格的商场露台,开着一家颇有品味的咖啡厅。
他坐在露台边缘的一条长长的藤编凳子上,面向玻璃护栏,他看见黑茫夜空下的都市,是一片流淌的缤纷灯海。
“七海,你总是吃香草味,太死板了,下次也试试别的口味嘛。”
那人唤他,他扭头,看见一张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庞,顶着被夜风拂乱的乌黑短发,一双黑眸在四周良好光线中很是晶亮。
灰原确实不显年纪,可再显小,也不该看着如此年轻……七海心想,灰原不该是十几岁……
可到底是几岁呢?
他想不起来。
某部分记忆极为模糊,而大脑迟缓怠慢,拒绝在那片浓雾中搜刮答案。
算了,不想了……就当灰原是十几岁。
“千冬,你很喜欢香芋味食物吗?你今天也选了香芋冰淇淋呢,和之前在奶茶店一样。”
坐在他右侧的灰原雄,向右转头,如是问道。
“我喜欢什么,关你什么事?”
隔着灰原雄,他听见一道带着稚气的清脆嗓音,口吻极其不耐烦。
“烦死了……我来吃晚饭,你们为什么又跟来了?!”
他瞧见了一张侧脸,浓紫色长刘海下是大而圆的紫眸,尚未长高的鼻梁低低的,鼻头小巧,微微皱着。
一个很可爱却不讨喜的小孩子。
“把冰淇淋当做晚餐,有点不健康呢。”黑短发少年笑着,“不过飙车后,吃点冰凉的甜食,确实好开心啊!”
“黑葡萄眼,你在搞笑吗?”紫发女孩讥讽道,“开卡丁车算什么飙车?你真是个幼稚的小鬼头。”
七海静静地听着少年和女孩对话,他感觉到自己的口袋里装着什么,伸手去摸,摸出了三张票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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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票根又收了起来。
他听到好友笑道:“嘛……谁让我们都是未成年人呢,还不到驾车的合法年龄……不过我们会长大的,毕竟长大是自然而然的事。”
“虽然这个世界充满诅咒,”黑短发少年仍浅笑着,“但我相信,大家都会平平安安地长大,会活到至少一百岁!”
总是很聒噪的女孩,反常地陷入沉默,良久后,她开口,音量是难得的低。
“你真蠢……你以为活一百年,是好事吗?”
“长生不老不是祝福,是诅咒。”
“是没有同类的异类……是没有归属,只能四处躲藏流浪的老鼠……活得提心吊胆,生怕被发现、被捉走……其他事物都会走向死亡,把长生不老的怪物抛弃。”
“对这种怪物而言,死去才是最大的幸福。”
千冬的语气讥诮,不知是在嘲讽灰原雄,还是在嘲讽谁。
短短的一番话,这年轻得宛如清晨曦光的女孩,听着竟积满了岁月的风霜与尘埃。
露台外是彩灯闪熠的都市,她望着这繁华喧阗的夜景,眼底只有浓重的厌倦。
静默在此驻足,一时间无人言语,只听得见风声。
“千冬……”黑短发少年缓缓开口道,“你说了很不得了的话,真是成熟睿智的发言呢……和你比,我像是小鬼头了。”
紫发女孩“啧”了一声,“你就是个臭小鬼。”
“枷场,你是不是读过八百比丘尼的故事?”
七海加入了对话。
“你平时看书吗?”
“哈?!你这问题是什么意思?!”千冬眉头紧拧地瞪着他,恶狠狠道,“三七分小鬼!我当然会看书!我还看纪录片呢!你以为我是不识字没品味的文盲吗?”
“与其出门看到挤满大街的恶心人类,还不如在家里看书和纪录片!”
他保持安静,他知道他如果说出真实想法,对方会暴怒,会冲过来猛揍他。
枷场千冬竟然会看书和纪录片,这是超乎想象的惊人发现,他以为她不会看的……七海想,他也喜欢待在家里看这些,但枷场显然不是那种他可以与之交流的同好。
这同好脾气太糟糕了。
或许有朝一日,他和她也能不吵架,友好地畅谈相同的爱好吧。
反正暂时是不可能的。
“臭小鬼们,知道阿喀琉斯的故事吗?”
紫发女孩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阴郁暴躁,可她今天的心情似乎还凑活,这会儿,她扬起眉毛,满目轻蔑地看着他俩。
“他能死掉,是他的福气。”
“他那种刀枪不入的不死之身,活久只会腻烦,最后还要自戕,在战场上被箭矢射中后脚跟而死,是他最好的结局,免去了自我了结这桩麻烦事。”
“阿喀琉斯……这样的名字,是希腊神话里的人物吧。”灰原雄喃喃着,“我不知道他的故事……千冬的知识比我渊博呢。”
“黑葡萄眼,你难得说出不烦人的话。”
紫发女孩吃完了冰淇淋,她站起身,空掉的纸杯被捏成一团,身形小巧的穿宽大黑外套的背影,走远了。
她随意地一挥手,垃圾被抛入远处的桶。
没有告别,她就要这样离开了。
“千冬!”灰原雄扬声道,“下一次,你和我们,要分出胜负!”
这少年愈发懂得如何与女孩相处——过度的靠近会激发对方的厌恶,一定的距离感才能维系住双方的关系。
是“你”和“我们”,不是单纯的“我们”。
这样有距离感的措辞,不会太容易点燃她的躁怒。
“烦死了!!!”
女孩没回头。
“臭小鬼们!我没心情分胜负!我不想再看到你们!”
“……以后再说!”
她走掉了。
七海倏地想起,他要向她道歉,为了那晚在公园的事。
今天,错失了机会……
下次,一定要道歉。
手中纸杯里的香草味冰淇淋已融化,身侧的好友在说话,可他听不见。
白雾吞噬了天地间的每一寸。
雾,再度消散。
咒术高专的单间寝室内,被子掀开,床上的人坐起身,伸手按掉床头柜上叮铃作响的电子闹钟。
右手扶着额角,稍长的浅金色刘海凌乱地落在前额,狭长的深棕绿眸子垂下眼帘,少年低着头,稍显青涩却已轮廓分明的面容,流露出浓浓的长梦未醒似的迷茫。
他今年几岁?
钝重沉滞的脑袋里,冒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十六岁。
对,没错……他是七海建人,今年十六岁,二级咒术师,高专二年级在读。
他今天要做什么?
好像是要去见一个人……
见谁?
哦,想起来了……他要和灰原一起去见枷场千冬。
灰原雄对于枷场千冬而言,果然是特殊的……七海现在能够确定这一点。
尽管被扒出了在自由咒术师论坛上的账号,她却没有销号,这使得灰原雄能凭借追踪她的账号的动态,得知她在偌大的东京市的位置。
当然,灰原雄并没有去找她。——自从上次玩过卡丁车,时间已过去一个半月多,灰原雄一直没有打扰她。
时间已是九月末。
灰原觉得,这么多天过去了,差不多可以再去找千冬了。
于是,他拽着他,要在今天去堵她。
——他那过分热爱人类的重度妹控的黑发好友,早已将那个暴脾气的紫发女孩认定为无血缘却亲切的妹妹。
最近,灰原在他面前提起千冬,都是一口一个“千冬妹妹”。
这听得七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由于他们都清楚,千冬这样极度厌恶和人打交道的人,她必然不希望自身被太多人知晓,所以他们不曾其他高专人员的面前提起她。
两名少年,共同守着一个秘密,这秘密是他们命运般偶然撞见的不可思议的女孩子,是他们不知不觉间已视为“特别的朋友”的存在。
“七海,你身为独生子不孤独吗?难道不想拥有一个妹妹吗?尤其是像千冬这样的妹妹,又可爱又厉害,是天才型咒术师呢!”
前几天,好友用那双圆圆的黑眼睛,盯着他,如是说道。
“我认为当独生子很好,我并不孤独。”七海淡淡道。
不过……也不介意有像她那样的一个妹妹。
其实对方远比他想象的成熟,躁郁而幼稚的外表下,是沉稳的灵魂。
沉到似乎快沉没了。
有些人,当你在人潮中遇见,便再也无法不介怀。
尤其是当她救过你,而你又知道,你或许能救她。
他和灰原,能让那即将燃烧成一捧灰烬,沉没于人间苦海的小船,开下去吗?
他不知道。
十五岁,是他人生的一道分界线。
这一年,他被咒术高专招募入学,他在校园遇见一生挚友,他第一次学习咒术,第一次握起砍刀。
初次斩杀咒灵后,手臂发麻,血液滚烫,满腔是面对怪物的心悸惊惧、战胜怪物的少许骄傲,以及决定要尽可能杀死更多怪物、拯救他人的决心。——那时的感悟,他一直仍铭记于心。
出身于安定的普通人家庭,成长十几年不曾见过血的少年,如今已可以面无表情地用绷带应急处理身上的深深伤口。
曾经只是握笔做练习题的手,如今已布满长期使用武器造成的粗糙茧子,还有许多反转术式无法消除的细小疤痕。
这与十六岁的年纪不相称的手,将深绀色外套上仅有的一枚鎏金色扣子扣好。
浅金发少年穿好衣服,要走出寝室门,方才思索的问题,再次浮上他的心头。
他能拯救枷场千冬吗?
……他不知道。
他迄今为止救过许多人,也没能救下许多人……——他所救下的那些人,都期待着被救。
她不一样。
她期待着死亡。
而他没有十足的自信,能够将她挽留住。
可他会努力地尝试。
因为……无意义的人生的意义,是在于邂逅一些人,拯救一些人。
寝室门边摆着鞋架,最上层,放着一只牛皮纸购物袋,里头盛着鞋盒。
浅金发少年拿起那只袋子,从房门外忽地传来敲门声。
“七海!”
灰原雄说。
“高层派遣了紧急任务,要我们立刻出发。”
他放下那只装着鞋盒的纸袋。
“好。”
紧急任务的内容,是前往一座人工小岛,祓除二级咒灵。
那座人工岛修建于十年前,原本规划为水上游乐园,可当时的开发商资金链断裂,整个项目便烂尾了。
岛最近被国内知名的开发商买下,要继续修建中止多年的水上乐园项目。
被派到岛上的施工队,有工人离奇地惨死。
迄今为止,已死去五人。
非术师社会中,普通人对咒灵一无所知,掌握财权的上层人,却很清楚这种怪物的存在。
咒术界的高层和非术师社会的上层,相互知晓,双方间有着复杂的利益网。
工人死得离奇,知名开发商便联系了咒术界高层。
咒术总监部观测那座岛后,发现了咒灵的痕迹。
总之,在施工队人员惨死一事升温变成全国性新闻前,必须尽快解决岛上的咒灵。
前往任务地点的路上,黑短发少年打破了轿车内的寂静。
“七海,你还在想那件事吗?”
浅金发少年用沉默作为肯定的答复。
“我也很遗憾呢……本来想在今天去见千冬妹妹的,却突然被派了任务……”
“虽然上一次,七海你错失了道歉的机会……但你不用担心,你之后肯定还有机会道歉。”
这安慰并没有起太大作用,浅金发少年的神情仍是有点心思重重的平静。
“噢!我知道了!——七海,你在纠结鞋子的尺码,对嘛?”
黑短发少年笑了起来。
“鞋子好像确实是买大了……”
“不过没事啦,千冬妹妹总会长大,她才十二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呢。也许到明年春天,你买大了的鞋子,她穿着就正好了。”
“或者,我陪七海你再去一趟商场,重买一双鞋。”
“嗯……决定了。”
“等这次任务结束后,我们去买一双更小的鞋子,去见千冬妹妹。”
他点了点头,“……好。”
血,满目都是血。
鲜红得在黑夜里仍刺目。
那是灰原雄的血,同样是他的血。
温热潮湿的,从伤口外溢过多。
麻木沉重的,身体不属于自己。
可他不能倒下,绝不能倒下……他的肩上,扛着他的陷入昏迷的好友。
为什么咒术总监部会评级错误?
为什么所谓的二级咒灵,实际上是特级咒灵?
他听到自己在无声地问着自己。
想死吗?
不想。
他是如此的想活下去……
他被自己的生之意志所惊讶到了。
可如果他真的在今夜死去,他不会感到惊奇。
毕竟在迈入咒术高专的校门,直面诅咒的世界的那一天,他就知道,自己某天将死在咒灵的爪下。
这是咒术师中的凡人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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