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向阳暖意
“心归处”闲置了万年,终于有了一丝烟火气。
这个叫“谢向阳”的下界修仙者由于是非正规途径进入天庭,一时间也不好太过招摇,便先在我的“心归处”住下了。
他是个投桃报李的人,烧得一手好菜,常常端给我,让我品鉴品鉴。
神仙都可以辟谷,但神仙也并非完全没有口腹之欲,饮宴聚会也是常事。
是我一直处在最边缘的位置,做着最卑微的事情,才从未有过这样浅尝珍馐的机会。我一直反复告诫自己,神仙辟谷才能修行专一,就像小孩子羡慕别人的东西,却假说自己不喜欢。
如今,也有一个人,认真期待地问我“好不好吃”,我很难不触动。
「好吃!好吃得我想哭!」我咧嘴笑了。
「你从前怕不是个庖厨吧?」我问他。
他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不是,只是那时候进京赶考,盘缠不够,在酒楼里打过几年下手。」
「你太谦虚了,这个手艺怎么也是掌勺了,我记得以前京城里有家“醉云间”,那里大厨的手艺都不及你。」
他眼前一亮「原来……呃姐姐你也是京城人士?」
「我叫扶瓶,」转念一想,「算了,你还是别叫这个名字,扶瓶扶瓶,难听得很,叫我姐姐或者我从前在凡间的名字吧,我叫意初。」
「意初……姐姐,你在凡间的时候是大户人家出身吧?」
「为什么这么问?」我不解。
「“醉云间”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出入都是达官显贵。」
「是吗?」可我记得方恒生只是小有钱财,家里又没有什么权贵亲戚,怎么能够经常为我带“醉云间”的吃食呢?
我笑笑「我家里并不是什么权贵,只是我丈夫他对我很好。
我从前只是街上的乞儿,吃的都是些剩饭剩菜,直到遇见他,才被他一日三四餐,养刁了胃口。」
「原来如此,姐姐生活如此幸福,又为何要修仙呢?
世人修仙,无非有两个缘故,一是心有大志、想要长生不死,二是丧失生趣、寻一解脱。
姐姐似乎都不是,却能一心修仙,实在叫我好奇。」
这就要说起方恒生骤然离世了,我那时不知他只是有事急着回天庭,也不知道他是认错了人才对我那么好,我只想着上天把他赐予我,是我福泽不够深厚,才又失去了他。
他死后,我将家财变卖,好好安置了他的亲戚,自己带发修行去了。
谁曾想,因我容貌之故,被一权贵子弟强掳,他欲行不轨之事时,我趁机用簪子插进了他的颈项间,鲜血瞬间嗞出,糊了我一脸一身。
我吹灭了蜡烛,趁着夜色逃跑。
因为四处通缉,我不敢入城,不敢定居,在山林乡间流离了十三年。
就当我快撑不住时,遇上了一个修仙者,我方才想起方恒生死前的那句话。
为着这句话,又是千万年。
我与他相识,满打满算不过六年,却为此偿还了一生。
我还说自己不是个痴人,任谁也不信呐。
「那你呢?」
他道「我为世间公正道义修仙。后来,我好不容易高中,也得皇帝赏识,却被世家权贵视为眼中钉,他们给我安了许多莫须有的罪名,受凌迟之刑,幸而被一游仙所救,由此走上了修仙之路,希求有一日能匡正世间大义。」
他说的真诚,我便也真诚相告。「我原是为我丈夫才走上这条路,现如今,和你心中所求是一样的。」
始于情,终于义。
「那我们今后要相扶相持,实现所求!」他说的慷慨,我心中长久以来的郁结竟也放开了不少。
向阳,向阳,果然温暖又炽烈。
就在我与谢向阳蜗居在家岁月静好时,天庭却是风云变幻。
奉衡的建议在天庭上下推行,一时间引起轩然大波。
某日清晨,谢向阳推开门,就看见洪择站在门外,赶紧叫我。
「请他进来。」
洪择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谢向阳,在我对面坐下。
「最近日子过得不错啊。」他接过我给他倒的茶,「蛮好的,不像以前,苦大仇深的。」
我苦大仇深?那大部分都是你们天庭的功劳!
「你呢?怎么突然找到这里?」我反问他。
「我这有个机会,你来不来?」他只抿了一口,便将茶吐了出来,「什么怪味儿?」
「什么机会?」
「一个能让你在天庭出人头地的机会。」他还在故弄玄虚。
我“嘁”了一声,「是不是西边要开战了?」
他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瞪圆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聋又不瞎,怎么不知道?」
「算了,反正也要跟你说。」他倒是没多深究,「奉衡上神的意思是,各个大仙族要么是族长去,要么再选两个上仙品级以上的神仙去,我们族长分不开身,就让我和弟弟去。」
「各族都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要是各族都这样,上神就不会这样制定了!」他点点桌案,眉飞色舞起来,「很多家族,比如莫岚氏,因为族长担心族中其他人趁机上位夺权,不得不自己挺身而出。但这样一来,大战中万一陨落,他们的仙族也必定随之衰颓。如果让族中其他子弟去,日后真立下战功,又难免威胁族长的地位。」
可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难道巍山氏不怕你就此上位吗?」
「我平时荒唐放浪,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我母亲出身不高,族长的位子怎么样都轮不到我。我弟弟才刚刚受了天雷、飞升上仙,真打起来,能有命活着回来就不容易了。我们俩谁能威胁族长的位子?」
我抿了抿唇,微一思索,「那你怎么就心甘情愿替他去受苦呢?」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他有些不满地皱眉,「换了你,去战场上厮杀一把,和留在族里看孩子,你会选看孩子吗?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有这个机会不容易,我管他是什么用意呢?反正战场上活下来凭的是本事,我别的不行,本事还是很不错的!」
末了,加上一句,「你墨迹半天,到底来不来?我是看你在这里反正没什么牵挂,才乐意带上你的,你别不识抬举!」
「可是——」我还有些犹疑,因为我根本不想帮天庭做事。
洪择突然凑近我,低声质问「是不是舍不得外面那个小白脸儿?」
「哈?」我???
他大掌一拍,摁住我的肩膀「一个小白脸有什么好舍不得的?你跟我去打仗,那周围都是男的,到时候随便挑,保准你挑花眼舍不得回来!」
我信你个鬼!
「他不是——」我刚要解释,竹门“嘭”的一声被打开了。
谢向阳应声拱手请命「求仙人带我去!在下愿以身出战,虽殒命而不悔!」
洪择呆了,我也呆了。
洪择回头跟我说「我收回刚刚的话,他不是小白脸,他是硬汉!」
我没有拦得住谢向阳,他一意孤行。
我想跟他说,天庭不值得他这样做;想跟他说,我们要静待天庭内乱,好浑水摸鱼;想跟他说,天庭本来就已经腐烂,根本不值得救。
但我却张不开口。
他和我同志不同途,他只肯走光明大道,而我却从不排斥阴谋。
我向往阳光,却并不阳光。
谢向阳和洪择走后,我也没闲着,仔细研究了天庭的人员架构。
天庭中执掌最高权力的是天帝丰戎,天帝以下设有一参奏,总领诸事,目前正由奉衡担任。这两位以下,便是八大参事,分管天庭事务,由八大仙族的长老担任。参事之下,才是实际管理执行各类事宜的仙官。
自三十万年前,现任天帝即位,仰赖各大仙族稳定各界之后,天庭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天帝对于天庭的掌控日益衰微,受制于各大仙族。而奉衡夹在仙族与天帝中间,进退维谷。
也是在了解局势的过程中,我才开始渐渐认识这位奉衡上神。
抛开我与他的旧怨,很难说他是一个只顾情爱、昏庸无能的神仙。
按我从司命那里偷听偷看来的讯息,奉衡最初将沐温收于门下,是因为她的父亲当时是他手下的一名小小的武官,不幸战死之后,沐温小小年纪不顾阻拦,非要到她父亲战死的地方祭奠。奉衡知道后,出乎意料地宣布将她收入门下。
其实,那场战争中,随奉衡出战的多为毫无背景的仙官,战后死伤惨重,大仙族却趁机想用自己仙族中的人填上空缺。
烽火狼烟埋骨处,庙堂冠盖青云途。
奉衡也许是出于抑制仙族的考虑,收下了沐温,也使得非仙族出身的仙官在天庭尚有一袭容身之地。
而他原本与沐温的亲事,或许不仅仅是因为他喜欢上了自己的徒弟,还因为当今天帝的太子喜欢的仙女出自顶级仙族檀溪氏。太子的亲事如果无可转圜,那么只能在奉衡自己的亲事上做文章。
为了保全普通仙官在天庭的地位,遏制大仙族的势力,奉衡的妻子一定要出身普通。
在这种思路下,沐温与他的亲事,顺理成章又牢不可破。
虽然这只是我从零碎信息中拼凑而出的推测,但是目前发生的一切都在印证我的猜想。
比如,在奉衡的亲事无限期搁置后,太子却开始选妃了。
太子丰亭,现年九万三千岁,生得俊逸无双,为人谦和有礼,天庭中的女仙倾慕者良多,奈何他与檀溪龄青梅竹马,女仙们自知追寻无望,也就作罢了。
如今,他突然公开选妃,倒叫许多原本已经寂灭的心又死灰复燃起来。
我看了这道选妃御旨,
标准倒还蛮高!
其一,样貌温婉端庄;
其二,为人谦恭自持;
其三,上仙品阶及以上;
其实这些标准,檀溪龄都能达到,但是太子却仍要公开选妃,且不限门第,其中深意,不言自喻。
太子要拉拢出身普通的仙人,并以自己的婚姻做彩头。
这样的热闹,我没有理由错过,于是毫不犹豫地写上了自己的大名。
方意初。
说来也巧,因为这陌生的名字,我没有被筛除出名单。
我顺利进入了修为比试阶段。
记事官看看名字,又看看我,思索片刻,「你是不是就是那个下界来的,叫扶瓶的?」
「我是下界来的,但我不叫扶瓶,方意初才是我的名字。」我莞尔一笑。
「那不行,」那老头垂下眼不看我,在我名字上划了条杠,「下界来的是什么身份,也敢肖想太子殿下!」
我冷笑一声,故意催动法力,大声道「我可是看了御旨的!那上面可没规定要出身大族的女仙吧!」
我这一嗓子,保管来的十几位仙女都听见了,其中定然有出身普通的。
「你那么大声干嘛?」那老头被我吓了一跳,压着声音怒斥道,「你是下界来的!下界来的!还敢这么大张旗鼓!」
我心想,就是我以前投鼠忌器,给你们这些人脸了,才让你这样肆意贬低!
我继续大声道「下界来的怎么了,天庭总共只有我一个下界来的女仙,太子殿下如果不让我参加,不过是加句话的事,如今连太子都没限制我,怎么,仙官你倒是替太子拿主意了?」
「你你你!」那仙官丢了笔,用沾了墨汁的指头指着我,气得话也要讲不清了,「你为人……轻狂放浪,不符合要求!」
「仙官先是侮辱我对太子殿下的仰慕,后是随意更改标准限制我,这样我都没有动手,简直是谦恭谨慎至极,仙官编排罪名也要想周全才好呢!」我笑盈盈地看着他气得发抖的面颊。
见他嘴一张,似要驳斥,我赶忙又劝慰道「仙官大人,难道是想说,我容貌丑陋,不符合要求吧。那您可能不知道,奉衡上神就因为我这张脸,我对他出言不逊,他都没舍得罚我呢!」
此言一出,场上众仙女都颇为震惊,连这老头都闭上了嘴咽了口口水。
管他呢,污了奉衡的名声,也不算冤了他,只能说他活该,谁叫他得罪我!
「够了!庸尝仙官,让她参与比试!」这话掷地有声,我不由地回头去看那个出声的仙女。
青衫白裙,腰系紫金铃,生得高挑舒展,一张明媚动人的脸,却冷若冰霜,眉间微蹙,似乎对我们刚才的争辩十分不耐。
「是,檀溪上仙!」老头很听话。
原来,她就是檀溪龄,对太子可真是情深一片呐!
我唇角微挑,露出一抹讥讽的冷笑。
天庭的神仙们十分有意思,明明许多人都饱受大仙族的歧视,却不能以己度人。当面对下界修仙者时,便迫不及待地展现优越感。
真是可笑又可爱!
可笑的是,已然为天庭仙,却劣性不改。
可爱的是,她们看不上我,不屑与我比试,反倒使我把把轮空进入了最终与檀溪龄的对决。
檀溪龄显然与其他人一样,没把我放在眼里。
「你,居然也是上仙。」她语气非常冷漠。
我看了她与其他人的比试,那真是利落干净,半点虚招没有,下手狠辣,与她面上势在必得的表情相得益彰。
「不才正是。」我微微一躬身,示意可以开始。
她却没急着动,「是奉衡上神帮你的?」
「是我自己——」我话没说完,就被她抢了先。
「这话也就骗骗你自己。」她都没正眼瞧我,便下了论断。
「你最好,趁早投降,别挡我路。」颐指气使!
我歪了歪脑袋,故意挑衅「就不!」
我这个上仙,不是靠灵宝堆出来的,不是靠别人护法护出来的,是我结结实实修炼,真真切切被雷劈出来的,我为什么要怵?
况且,这是比试,是不允许出事故的,即便输了也只是受伤,能得一次较量的机会,也不算亏!
檀溪龄用的是一把十分精巧的剑,剑身通体闪着细碎的银光,想来定是出自名家,价值不菲。
她第一招便使了八分力,我望着那迅疾的剑风,估计自己正面迎上没有胜算,便侧身一躲。
同时,左手将聚力而成的剑幻化成钩状,用力向上一挑。
趁着她武器被格挡开的功夫,我闪身近前,照着她的肚子给了一拳,聊表敬意。
这一打却叫我打出了玄机!
好家伙,这体魄,都能与上神相匹敌了吧!
我愣神的功夫,她已重新控剑,给了我当心一脚,差点将我踹出场中。
不过她还算守规矩,我没用武器攻击她,她也没有收回来的剑刺我。
我和她你来我往地过了几招,我并不占上风。
她的品阶已近上仙巅峰,离上神也就差临门一脚,我不过是上仙中期,中间可隔着不短的距离呢!
正当我以为我必输无疑时,她却生了轻敌之意,想要夺我的剑。
她探身向前,剑身缭乱裹住了我右手剑,她嘴角扬起了一抹轻蔑的笑容。
可是——
我其实亦有左手剑。
想我被关在书房的那五万年,哪里去寻什么趁手的神兵利刃,不得已聚力成刃,初时只觉得这样极耗法力,但越往后,越觉得剑身与身体合二为一更为坚韧灵便。
也就是说,我可以右手生剑,左手也可以生剑,若我愿意,我甚至可以头顶生剑。
就是这猝不及防,让这檀溪龄大意失荆州。
我原本已被逼至场边,这下用左手剑照着她的后肩狠劈下去,顺势借力退至场中。
檀溪龄望着自己踏出去的半只脚愣神。
我怕她恼羞成怒,在场中仍然提防着。
却见她突然转身,仰面大笑,眼泪顺着她眼角流了下来。
她红着眼睛,抬手抹掉眼泪,把手中的剑扔到我跟前,道:
「是我输了,回去转告太子,我死心了,这把剑还给他!」
我看着她说完决绝地转身,心中也跟着揪痛了一下,我明白那种觉得自己可笑地无望感。
看着高傲倔强的人,露出脆弱无助却又决绝的神情,是一桩煎熬的事。
我弯腰捡起那把剑,想她刚才说的话。
她大概是以为我是太子派来故意阻挠她的。
青梅竹马,意定中人,一朝翻脸,我想她不会不知道太子的用意。可是她还是顶着诸多闲话暗嘲来比试,就是为了最后再给太子和自己一次机会。
没想到,太子竟费心安排了我,出其不意地打败了她,让她知难而退,让她连质问的资格都没有。
我无意间,成了棒打这对苦命鸳鸯的最后一棒,不由地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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