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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父亲被头曼招去金帐后,兰儋迅速找来巫医,询问能否接兰佩回单于庭养伤。

        巫医没有见到伤者,不敢断下定论,兰儋想了想,父亲现在金帐内,应当会和头曼提兰佩解除婚约的事,遂对阿诺和巫医说:“你们先回去准备一下,待父亲同意后便动身。”

        他其实在等父亲的消息,如果头曼同意了,他再见到兰佩时,便可以告诉她婚约已经取消,好让她安心养伤。

        阿诺急着赶回去照顾小主,连连点头,想到阿姆的毡房条件简陋,她还有不少东西需要准备,于是赶紧往兰佩的闺帐跑去。

        此时天已大亮,在围栏里圈了一夜的牛羊成群结队缓缓朝山坡上移动,男人们挥杆套马,女人们三三两两聚在溪边洗涮,阿诺蹦跳着穿过羊群,忽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下后背。

        力道不小,砸得她肩胛骨生疼。一块石头蹦跶几下,从她后背弹到了面前的草地上。

        阿诺龇牙咧嘴回过身,看见了正大摇大摆朝她走来的乌日苏。

        心头一紧,暗道不好。

        怎么在这个节骨眼碰到这个煞星。

        乌日苏,从里到外,无一处不像他的母阏氏伊丹珠,长了张俊美隽秀的脸,可与之不相称的,是他对待旁人的傲慢无礼,特别是对阿诺这样的下人,在他眼里,他们生而为了活埋殉葬。

        阿诺知道他故意拿石头砸自己,也不知哪里开罪了他,不等他走近,赶紧跪下。

        “起来吧。”

        出乎她意料,乌日苏今天居然准她站着回话。

        阿诺不敢多言,慌忙谢恩起身,这才发现乌日苏大概是这些日子都没睡好,眼窝下挂着两道十分明显的青黑,脸色很不好看。

        “你主子怎样了?”

        乌日苏沉吟片刻,吐出这几个字。

        阿诺倏地想起兰佩叮嘱她的话,转念一想,乌日苏又不是太子,遂将先前对兰儋说过的话又如实重复了一遍。

        乌日苏听着听着,不觉皱起眉头,尔后,轻讪了一句:“她就那么不愿嫁我?”

        阿诺傻眼,赶紧解释:“小主是为了大婚去采摘红蓝草才失足坠崖的,奴从未听小主说过任何不愿嫁与小王的话。”

        乌日苏却像是根本就没在听,仍旧自言自语道:“先是坠马,再是坠崖,为了毁掉这门亲,不惜堵上两次性命,好,甚好!”

        说着说着,他兀自笑了起来,其状诡异骇人。

        阿诺无措地低下头,不敢再看。

        稍顷,乌日苏渐渐收住笑,脸色阴沉道:“现如今,冒顿活着回来,她是不是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阿诺将头埋得更低了,连呼吸都要停滞。

        休想!

        乌日苏从心底咆哮出这两个字。

        单于庭是他的,兰佩是他的,整个匈奴都是他的!

        从前他不曾想,不会想,也不敢想。

        但自从父王将冒顿送去月氏,又听从母阏氏的安排意欲废长立幼,他才明白没有谁是天生的王者,金帐中的王位,于他,原来也有机会。

        这样的念头一旦出现,便是无解的毒药,诱他上瘾,沉迷其中,欲罢不能。

        坐拥无上的权利和心爱的女人,恐怕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抗拒。

        虽然他知道那个女人早已心有所属,但那又如何,草原上千百年来的生存法则早就教会他,何为弱肉强食,强者为尊。

        只要他足够强大,不过争夺一个女人,又有何难。

        他用眼角瞟了眼阿诺,冷冷道:“你走吧!今日之事,绝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否则……”他顿了顿,冷笑一声:“我会将你剁成肉酱,喂进你小主的嘴里……”

        阿诺全身止不住地哆嗦着,跑远了。

        ……

        阿姆上药离开后不久,迷迷糊糊中,兰佩意识到自己开始发烧。

        全身如炭火般灼烫,头疼欲裂,眼睛又胀又疼,突突跳着,身上盖着毡毯,仍止不住地怕冷。

        她很想喝水,张嘴唤了一声,才发现嗓子哑了。

        她便在这生不如死的煎熬中强忍着,一阵清醒,一阵迷糊,等着什么时候阿姆送饭来,再跟她讨口水喝。

        期间她大概昏睡了一阵,再醒来时,隐约看见炕边坐了个人影。

        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她朝那个人影急切地张了张嘴,说:“水,水……”

        却没能发出声音。

        那个人影大概读出了她的唇语,很快端来一杯清水,取匕沾水送到她的唇边,一滴滴喂她喝下去。

        清冽的白水如久旱甘露般流淌过兰佩灼辣的咽喉,她已顾不得这人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毡帐里,只是一口接着一口地抿着水滴,直到好似从地狱重回人间,才稍稍回神,轻呼出一口热气。

        一抬眼,她看见了正横在她唇边,向她口中送水的青铜匕。

        约莫三寸长的匕身,细密嵌着龙鳞状细纹,双侧均匀排列圆环装凸起,匕的末端饰以龙首。

        如此别致的造型,精细的铸工——

        兰佩瞳孔微缩,心头一紧,她曾经见过这把龙首青铜匕……

        她迅速将目光重新对焦,转向匕的主人,瞳孔微缩,看清了此刻正坐在炕边一手端杯,一手持匕的人,正是那个刚从月氏国逃回不久的匈奴国太子,她前世的夫君——冒顿。

        结辨成束的长发,飞扫入鬓的眉,狭长微凹的眼窝下,是高耸挺直的鼻,削薄紧抿的双唇和棱角凌厉的下巴,揉杂为邪魅的混血样貌。

        经过戎狄祖先与异族几百年的混居,如今存留在他脸上的蒙古人种印记,唯有那对摄人心魄的棕黑色瞳孔,此刻目不转睛地盯住她的脸。

        是了,这便是真正匈奴王的样子。

        瘦削苍白掩不住他绝对王者的强大气场,前世兰佩回回见他,都会一阵莫名的心律不齐。

        现世呢?兰佩没有心律不齐。

        她的心像是突然停摆了,直憋到她无法呼吸,才重又跳起来,跳得如同失控的钟摆,飞快。

        看来,他在逃亡途中不但没有失忆,还一直惦着她,以致自己的伤还没好全,就追了过来。

        一定是那个阿诺,把她的话当做耳旁风,好心办了坏事。

        兰佩就这样与他无言对视了一阵,电光火石间,听见他满是自责的一句开场白:“我来晚了,蓁蓁,让你受委屈了。”

        前一秒,兰佩还在思忖要不要装失忆,反正她先坠马后坠崖,把脑子摔坏也很正常。

        很可惜,当她听见他这句暗哑而诚意无限的开场白后,眼角竟翻滚出了一滴不争气的热泪。

        流泪,并非出自她本心,她也闹不清自己为何会在此情此境下落泪,许是本就伤痛难忍,再联想起前世的惨死,她觉得冒顿确实让自己深受委屈,听见他这迟来的一句告白,崩了。

        可她一哭,便说明自己为他所言而深深触动,再想装失忆,已是不可能。

        好在,她现在不用装,也是失声的状态,对于他倾诉的衷肠,她暂且可以不予回应。

        于是看在冒顿的眼里,眼前这个他朝思暮想了三年,已然出落为人间绝色的心头好,为了履行与他的婚约,不惜以命相抵,生生把自己折磨成如今这般惨状,在终于见到了他的一瞬,再也忍不住内心的委屈,哭了出来。

        他似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抬手覆上她的脸颊,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沉声道;“父王让你改嫁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放心,如今我已回到单于庭,日后绝不会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兰佩怔怔望着他的一往情深,开始怀疑自己在他回来前没嫁给乌日苏,究竟是做对,还是根本就错了。

        她逃婚,纯粹是怕他日后报复,而并非出于对他的爱。

        可在他看来,她逃婚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因为爱他而无比执着地等他。

        这一下,等于她作茧自缚,给自己身上烙出个情比金坚。

        误会,一切都是误会!

        他收回手掌,目光晦涩难辨,像是穿过她看出很远:“你知道吗,在月氏的这半年,逃回来的这一路,我是如何忍过而活着回来的?”

        他口中所说的如何忍过,前世兰佩并不知道,因为她的改嫁,他从未有机会对她说起。

        他远走月氏和拼死逃回的一切艰难不易,都是每当他强要她时,她被迫看见他那一身狰狞的伤痕,自己的猜测臆想而已。

        只可惜,变了,一切都变了……

        如今,他伤痕未愈,便巴巴跑来告诉她自己是如何忍过的,也不管她想不想听。

        如果她现在能说出话来,一定会回答他:“我不想知道。”

        兰佩紧张地眨了两下眼睛,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启,又合上,被动地等他的答案。

        “因为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在单于庭等着我,等我回来娶你。”

        他远眺的目光渐渐收回,凝在她的脸上,写满了懊恼、怜惜、心疼和自责。

        兰佩艰难地咽了口吐沫,心说,并没有。

        前世,她并没有等他回来娶他。

        现世,她等他回来也并不是为了嫁给他。

        一个人,如此自作多情,且是两回,她都替他感到一阵莫名悲哀。

        他贪婪地望着眼前这张令他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绝色容颜,坚定而决绝地说:“所以哪怕还剩最后一口气,我都要活着回来,赴与你的婚约。”

        对着他那样深情而执着的眼,兰佩渐渐明白为何当年他从月氏回来,发现自己改嫁后,会性情大变,惨绝人寰了。

        因为支撑他活着的信念没了。

        从那以后,他大概就是个活死人。

        蓦地,她竟因为懂他而有点心疼——父亲一心置他于死地,母阏氏遇害,心上人改嫁,孑然一人九死一生逃回来又如何,世上已无任何可与他留恋的人与事。

        高高在上的王位和不断扩张的帝国版图,将他塑成了一尊只会征战和杀人的修罗,连与她的床笫之事,都成了他向她发泄怨气的最佳方式。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与我守约的代价,是让你深受如此重伤,蓁蓁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天哪,他说着说着,居然哽咽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他不是普通的男儿,他是铁血冒顿啊!

        他怎么也会……哭?

        难道是看着她为了等他,弄成个半身不遂的惨样,触到了他的伤心处?

        兰佩一时错愕,受不住此生初见的匈奴王上来就为自己落泪,却又说不出话,只得艰难地抬起手,示意他注意保持匈奴王的形象,别哭了。

        岂料看见她抬起手,他会错了意,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紧紧攥在自己的大掌之中,力道之大,她抽都抽不出。

        他的手掌温热而干燥,许是常年挽弓挥刀,有一圈粗糙的茧,扎在她的手心上,微痒。

        前世,他从未这样握过她的手,陌生而怪异的触感让兰佩的心跳再次开始不受控的狂跳,脸上烧出的红晕迅速蔓延到耳根脖颈。

        冒顿摩挲着她滚热的小手,似是突然间有了方向和力量,他很快控制住短暂的悲恸,脸上的神情渐渐覆上层令人胆寒的阴鸷:“蓁蓁,我回来之后才得知,母阏氏去了。身为儿子,我未能保护母亲,而身为你待嫁的夫,我又负你至此。”

        “我开始明白,若想保护心爱的人,需得自己成为王者,只是这一条路千沟万壑,崎岖难行,蓁蓁,你愿意一直陪着我,与我共登无极吗?”

        不愿意,兰佩张了张嘴,回答地斩钉截铁。

        冒顿欣慰地看着她说出我愿意,嘴角上扬,微微笑了。

        笑?

        兰佩心中哀鸿遍野,又连连说了三个: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

        “我知道。”他的笑容愈发浓烈,吊稍的眉眼都弯了:“谢谢你,愿意等我,信我,一直陪着我!”

        “蓁蓁,此生,任我负尽天下人,也绝不负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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