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争执
顾绮鸢还在江南时便同她交好,也算是多少了解些自己这表妹了。表妹小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然而万万不能因此就把她搁到一边,以为放她自个儿待着就好了。真要这样做,以后她翻起旧账来,可是有得人受的。
思及此,顾绮鸢垂首掩目作悲伤状,自言自语道:“家中姨娘百般苛责,父亲又忙于应酬附和,不知后院如何龌龊,更无心为我解难。我和妹妹一同长大,如今千里迢迢到京城投奔姨母,却不想表妹竟对我也如此生分。总归是我福薄,还不如就此了断,盼一个来生有家人陪伴”
“绮鸢姐姐你这话已经说了好多次了。”梁执玉果然乖乖地转过身来看她了,脸上虽然还有些生气的意思,痕迹却很淡了。她目光闪了下,有点脸红,“我没觉得姐姐不好,只是你刚刚”
“我刚刚怎的了?”
“方才在院子里,那个赵明夙摆明了是和我对着干的,你还朝他笑,那岂不是涨他人威风么,他现在肯定得意死了,指不定还以为是我怕了他了。”
说完她朝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不巧正好被对方抓了个正着,一时有些尴尬,可又想输人不输阵,况且她这人都还没输呢,若是就此转过头去,今日气势上就短了一大截,以后还怎么威风得起来?于是仰着脸皱着鼻子瞪他一眼。
“总之我觉得,咱们得给那家伙一个教训,他太过分了,除了爹爹,还没人对我这么说话呢。不过欲……欲速则不达,他好像有些难对付,这个等以后咱们再慢慢计划吧。还有啊,绮鸢姐姐你以后别这样了,对谁都是笑盈盈的,实在太没气势了,别人看你这样,只会觉得你好欺负的!”
顾绮鸢没忍住笑了一声,执玉莫名其妙,正要说话呢,那边先生却是说要上早课了,她就只好将疑问都咽进肚子里去。
先生左手拿着手,右手附在身后,念书时就开始走来走去的同时摇头晃脑,脸上的五官都绷紧了。这表情究竟是觉得读书享受还是痛苦呢?执玉有些搞不明白。
这先生出生赵家某个旁支,听说原来是在翰林院里的学士院待着的,前些年退了下来,可人是忙惯了,闲下来反觉得不自在,于是主动请缨来教导族内小辈。这样说来,应该是没教过什么书了?难怪讲课这么没意思。
然而执玉也只敢在心里暗戳戳想着,决计不敢说出口。毕竟自家娘亲似乎待这些文人老学究极为敬重,她若是冲撞了先生,也许放学就要被告到母亲那里去了。
不能反抗就只好假装顺从。还好先生一摇头晃脑起来心里眼里就全是书了,根本顾不得底下学生如何。她听过一遍看过一遍,勉强记住了,再不用担心被抽起来背书,就开始浑水摸鱼,拿笔在书上涂涂画画。
一堂课下来,手上倒是没闲着,若是不细看,还真要以为她是在用心钻研。
如此混过上午的课,到了午时,便要从讲堂移步东西两侧的斋堂。他们一坐下,就有侍女鱼贯而入,将饭菜一一呈上来。
她往常对吃的挑挑拣拣,若是不在自己府里,去别处吃饭,不是嫌这个太咸就是嫌那个太淡,总之就是怎么都不合她口味。梁夫人对她这德行真是清楚得不得了,可这丫头从前在她外祖母那儿被宠坏了,如今才接回来几个月,对她若是骤然换了态度,怕是要引得孩子同自己生疏,便也只能不得已地顺着她,想着她年纪还小,慢慢将性子扭过来就是了。
这午膳,其实本是有赵府那边负责的,哪里会要梁家操心,然而还是有贴身婢女奉上英国公府中做的吃食。英国公府的厨子都是各地选进来的名厨,又知道这小祖宗是挑剔万分还容易腻味,于是费了许多功夫研究菜品,连她二姐入了宫都还念叨着,要母亲以后若是去探望,记得捎带上些。
眼下她将盖子一打开,其他孩子闻着香味就都围了过来,一个个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执玉挺着背脊,端坐在那儿,昂着头,环顾四周,得意的不行,赏赐似的,这个分一点那个分一点,到最后桌上只剩碗白米饭,竟是自己没得吃了。
早上她总是吃不太下去东西,被娘亲压着才勉强用过半碗燕窝粥,现下肚子里空空荡荡,比她的脑子还要干净。周围人吃得香,她咽咽口水,眼睛都要落到别人碗里去了。可东西都分出去了,再要回来,未免太寒酸丢脸。饿一饿也不要紧,等下课回了家,就让小厨房做糖蒸酥酪、鸽子蛋、酒酿清蒸鸭子、风腌果子狸
“妹妹怎么把菜都分出去了,有善心是好事,可也总得顾着点自己才行。”顾绮鸢拿着筷子,还未开动,便见表妹可怜巴巴的样子,眼睛都要冒绿光了,显然是饿着了。
顾绮鸢不由叹口气,将半碟菜匀到了她碗里。
她往两边看了看,才低下头在顾绮鸢耳边小声说道:“我可是为了收买他们,让他们以后为我做事的,这个菜嘛,就只是小代价了。”
“知道你聪明了,可再聪明也抵不住饿,快些吃饭吧,再不吃肚子都要叫起来了。”
等她将饭都吃完,周边人都已经趴在桌上睡得昏沉了。春天的日光懒散散洒了进来,伏在她脚边,用无数金丝银线钩出纹样的裙角因此闪动着流水一样的浮光。
执玉支着下颌,没什么睡意。她四下无聊地望着,只觉得刚吃完饭,肚子撑得很,过一会儿,便站起身来想要到处逛逛消食。
她踏步出了斋堂,一抬头,就见着天空一片苍蓝,几缕浅淡的浮云在其中悠闲漂浮着,慢慢地就消失在了高墙之外。
墙边长着好几株橙黄颜色的三角梅,这里一丛那里一丛的,围着墙绕了半圈,还挺好看。她走过去,又蹲下来,看花丛底下的蚂蚁看得入了神,连身边何时立了个人都不知道。
直到那人出声问:“看了这么久,你是想将这花连根拔了?”
梁执玉吓了一跳,下意识去看来人。见是赵明夙,她只是哼了一声就又转过头去,没好气地说:“我做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少在这里多管闲事了。”
“的确和我无关,只是想来警醒你一句,这三角梅是愚山先生几年前亲手栽下的。本是生在南方的花草,却在此处被养得这么好,可见先生是费了不少心思在上头。你若是真有胆子,大可以试试坏了这花会是什么下场。”
梁执玉哪能不知道这是激她生气的小伎俩,她手里本还扯着根枝条玩儿,听过他这一番话之后就扔开了:“想要让夫子罚我?我比你以为的聪明多了,可不会顺着你的心意来。”
“随你怎么想。我要回去休息了。”
脚步声渐渐远了,梁执玉这才咬着牙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话怎么那么多?再让她多蹲会儿,恐怕她都要直接倒在地上了。
等她回了斋堂,才闭上眼眯了一小会儿,人还迷迷糊糊着,下午的课就又要开始,幸好一日里热气最盛的时候已经过去,现在也并不是炎热的季节,出门站在校场里,空气并不灼热,甚至还带了点春天的微寒气息。
教授骑射的是另一位先生,姓谢,叫谢逐,本是驻守边关的武将,近来才回京,听说他骑术甚好,人又聪明,在军中还有个“马上诸葛”的称号。
梁氏一族向来是出文臣,族中长辈又觉得刀剑无眼,在战场上断胳膊断腿都是小事,最怕是不小心连命都要搭上去,于是就在暗地里吩咐着把人盯紧了,不许这些精力无限的孩子们瞎闹跑去参军。
这骑射的课程,如若不是先皇定了规矩,让世家子弟必须勤于武艺,否则无法入官,也不得承袭爵位,恐怕梁氏一族是绝不会让自家子女习武的。而这赵府,也是世代的书香世家,和武将少有往来,增设这一门课,也只是为了家中子弟今后仕途顺遂。
午睡睡的时间太少,梁执玉现在头都还有些晕,再听着身边人的吵嚷,忍不住喊了声“别吵”,四周立时就安静下来,都拿眼睛小心觑她。
先生还没来,顾绮鸢就搀着她到树下坐着,梁执玉枕在她腿上,一闭上眼,就陷入一片黑暗。
再睁开眼,身边已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人。除了顾绮鸢,脸上都是好奇,有几位窃窃私语着,又捂着嘴笑起来。
人群在此时忽然分出一条小道,从中走进来一个穿着窄袖劲服的男人。他大约二十岁,身量极高,五官脸型都很锋利,且并不像一旁的少年少女一样白皙,呈现出一种在日光下晒得久了才会有的黝黑肤色。怎么看都是不好惹的人物。不过梁执玉却并不怎样怕他。
“怎么,一个个这么闲吗,就盯着别人看?刚刚让你们跑三圈,都跑完了?”
谢逐声线清亮,看人的目光却带着凛冽的感觉,身上还有股难掩的血腥气。自小就在京都长大,安逸享乐惯了的少年少女们哪里见过他这样的,此刻都是战战兢兢,像蘑菇似的,瑟瑟缩缩地垂着头,不敢吱声。
梁执玉想笑,可一看他瞥了眼自己,有点责怪的意思,就也强忍住了笑意,转而抱住旁边顾绮鸢的胳膊,把脸藏进她的怀里。
“可她们两个也没跑啊,您怎么就不骂她们,只顾着说我们的不是,这实在太偏心了,我我不服气。”
站出来的人,白白胖胖,眉毛浓密,长得有些像个男孩子,说话却是细声细气的。她先是小心看了下谢逐,见他面色如常,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又转眼看到始作俑者还趴在别人腿上,明显示没把她放在眼里,心里更是气愤,壮起胆子继续说道:“学生从前在父亲书房里读书,看到孔夫子在《论语》中曾有一句话,说是‘有教无类’,学生愚昧,以为是凭着夫子们教导,可让人和人之间的差异消除的意思。先生以为学生理解的对还是不对”
谢逐点了下头,算是同意这说法。
“既然是求学,大家就都是学子,没有尊卑之别。夫子方才见到了这梁执玉的言行,她如此嚣张无礼,可夫子为何还要违背圣人之言,偏袒于她?学生知道先生威名远扬,可若是此事就这样过去,学生实在难以信服。”
看来这突然蹦出来的人是铁了心要让梁执玉受罚了,谢先生似乎被她说动了,也有些犹豫。
顾绮鸢环着她的手臂紧了些,梁执玉倒是一点也不急,拍了拍她,不紧不慢地直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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