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骆驼
执玉被带出去,却并没有回屋,只是和锦月一起候在正厅门口。
见到他和身后的花匠,立刻抬手拦住,仰起脸来,生气地说:“刚刚我听到了,爹娘还没见到过你看宁月那个入神的样子,哼,我才不信你是为赵明夙找的!骗子!”
姚方允低下身,很有耐心地和她解释:“砚砚,你想太多了。找花匠的事儿确实是明夙托我做的,要是不信,你明日可以去问问他。”
她仍然是副倔强的表情,但姚方允接下来的话很快令她动摇了。
“前些天叫锦月带给你的礼物看到没有?”他想抱她,却被她抗拒地推开了,反而侧过身,一把抱住旁边锦月的腿,满脸戒备地盯着他。姚方允无奈笑了声,“小没良心的,那本画册可是我托商队专程从千里外的大秦带来的。”
听起来送她的礼物好像比那个什么三角梅要贵重很多。
“真的?”
姚方允点点头。
执玉总算松开锦月,虽然靠近了他一点,嘴却还撇着。她揪着手指,瓮声瓮气地说:“你要是骗我,我绝对再也不会理你了,我是说话算数的,才不像你们,天天出尔反尔。”
他明智地没有选择反驳。执玉很满意,又被他逗了几句,没能保持住生气的状态,咯咯笑起来。
今夜的对话最后是以姚方允的再次承诺结束的。
和小孩子争吵实在是件费心事,但又实在很好玩,姚方允带着花匠离开英国公府之后,行走在人群中,想起和执玉的对话,还忍不住发笑。恍然间想起那个和执玉同龄的女孩,眉头又微微拧起。
那个宁月,可一点也不像小孩。无论是样子,还是行为举止,都简直是个骄傲自满的成年人。
他从前见识过许多女人,宁月就是自以为能将男人耍的团团转,还要做出副温婉坚韧样子来的那一类,很有点手段。如果她再长高一些,样貌再成熟一点,那么这种感觉也许还会更强烈。
这当然很怪异,更奇怪的是,除了自己和其他几个女孩儿,其他人似乎并没有发觉到这样明显的错漏。
而且,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名叫宁月的女孩儿,本来是不该存在的。
六年后,也就是建宁九年的春天,京城里飘满了洁白柳絮,英国公府被皇帝下令诛九族。执玉不知怎样逃过了一劫,然而三年之后,她又蓬头垢面地出现在京城街头,金吾卫抓住她,就绑了她到菜市口,是要即日问斩。当时他在人群之中,听到围观的民众被狂热的气氛所鼓动,厉声骂她是叛国贼的后人,是下贱无耻的蛀虫,说凌迟她一万次都不足以告慰边关战士们的英灵,斩首是便宜了这个贱人,他看到那些人朝她满是血痕的、发抖的身体上扔菜叶、馊馒头以及一切手上有的不值钱的东西。
姚方允从这场做了无数次的梦中醒过来。
天色未明,他起身点了灯,照见案台上无数堆叠的书卷和执玉送他的一只小小的鲁班锁。
看过书,洗漱过后独自走到学堂,里头一概都是些小孩儿,只他一个大人,个子高高的,还杵在最前头,十分突出。
执玉和她的表姐打打闹闹地走进来,后头跟着一男一女两个书童。男孩儿矮小,还有些面生,好像是前些天才开始做她伴读的,看着倒是个老实本分的。
见到姚方允,执玉心里还有些疙瘩,没过来喊他一声,就坐到自己位置上去了。
随后宁月跟着赵明夙一同踏进屋子。他脸上带着点羞涩,旁边的女孩却落落大方,微笑着又与旁人打起招呼来,到他面前时,她说了一声:“姚四哥好,用过早膳了么?”
和对别人的语气没区别,只是多问了他一句,但这已经足够让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浮想联翩了。
姚方允本想说些什么,但回忆起昨晚和执玉做的承诺,就只是点一点头,并不应答。
“姚四哥,姚四哥,月儿问你呢,你怎么不回话啊?”赵明夙看她咬着嘴唇,表情有些难堪,就连忙推了推他胳膊。
宁月握住赵明夙手腕,意识到不妥之后又很快红着脸松开,只朝他摇摇头:“没事,等会儿就要上课了,先去背书吧。”
她转过头,又勉强朝着姚方允露出个笑来。
一场戏看罢。绮鸢微眯着眼,刚要说话,就听赵清在后头嘀咕着:“这姚方允是不是太傲慢了?别人好声好气和他说话,他都不理的。”
执玉卷起书,拍了拍她的案桌,很不满地说:“喂,说好我们现在才是一伙的,你怎么倒开始替那个家伙骂起四哥来了?临阵倒戈也太快了吧!”
“我这是仗义直言,书上写的,说话做事都要公平公正嘛!”赵清昂着脑袋,振振有词,然而一转眼,看到宁月和赵存说话时,自家哥哥口水都要流下来的那副丢脸样儿,就很没立场地改了说法,“我收回刚才的话。姚四哥做得对,简直是勤思堂标杆!”
话音刚落,宁月就看了过来,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执玉和赵清吓了一跳,因为做贼心虚,下意识地齐齐低下头去,只绮鸢带着微笑,淡然迎上她的目光。
厉害!
执玉虽然低着脑袋,但用力抬眼看着表姐的神情。心中赞叹不已,并暗暗把自己的学习榜样从姚四哥改成了绮鸢姐姐。
等她调整好心态,直起身来,刚想与宁月来一场眼神厮杀,就发现那人已经坐到赵清后头去,还已经拿了书出来要背了。
不过有个好消息,稍稍慰籍了下她的心灵。宁月的桌上摆满了红色紫色的艳丽花束,让那家伙连放书的地方都找不着了。
而且等会儿先生也马上要来,看到这样的场景一定会气愤不已,要拿戒尺狠狠打十几下她的手心。
果然先生进来之后,乍看到那堆花,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加肃穆。
待他走到宁月桌旁,众人却见宁月站起身,缓缓说道:“宁月唐突来上课,一定费了先生许多心思,这些寓意“尊崇喜爱”的花儿,想来送给先生最合适不过了。”
愚山先生一怔,看着那一大束绽放的三角梅,眼眶微红,好半晌没说出话来,又等了一会儿才问:“谁说九重葛寓意是这个的?”
宁月惊讶道:“学堂里大家都这样说的,而且因为意思好,三角梅现在贵的很,难道寓意是其他么?”
在众人费尽周折的追本溯源之后,终于查清谣言是来自哪两个人。
于是执玉和赵清这两个搞事的都挨了十几下戒尺,下午的骑射课也不能上,直接被赶回家去,还要抄写《弟子规》三遍,明天一大早就得交上去。
赵清被打得嚎啕大哭,执玉本来憋着一口气,还忍得住,一听赵清哭,终于也扯着嗓子哭起来,哭声此起彼伏,直吵得人脑仁疼。还好这两位哭完就各自摸着发红发烫的手心,抽抽噎噎,泪眼模糊地回府去了。
回府指的是赵清这个脑子一根筋的,执玉想到自己这样早回去,还被打得手通红,娘一定知道自己又搞坏事了,自然不想早早回去捱骂。
要是等到往常放学的时间再回去,肯定就写不完作业了。可是她早上买了个饼,现在身上拢共只有三文钱,去茶馆坐着补作业的钱都不够。执玉一边捂着手,一边在街头转悠,等走到郑家肉铺前时,她想出个法子。
她叫秋实借口忘了带纸笔,瞒过守门侍卫,进去,找到锦月,让锦月给点银钱,这样他们就有钱在茶馆里消磨一下午了。执玉则抱着书箱等在巷子口那儿。
一轮太阳在天空正中挂着,灼热的光线照得人汗流浃背。肚子忽然咕噜噜响起来,她才想起自己午饭都还没吃。
重新开课之后,梁徐氏要纠一纠她性子,就不许再从英国公府带饭了,现在执玉都是和其他学生一样,在赵府上吃的。她也闹过,然而抗议无效。饿极了吃一吃,好像也还行,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下咽,就也不闹了。
此刻她怀抱重重的书箱,肚子又饿,很快就顾不上礼仪,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蹲着了。
有阵铃铛声音近了。她抬头去,看见一只从前没见过的长得很奇怪的动物,正被人牵着,从另一头,嘴里咀嚼着什么,迈着懒散的步子过来。
她歪着脑袋看得入了神,忍不住放下箱子凑过去。
“哎呦,你这小姑娘突然走过来干什么,吓死人了。”
执玉只是看着那只奇特的动物问:“这是什么?”
走在前头的男人看她这样子,笑了,走过来,往动物嘴里塞了一把干草,又看看执玉,说:“骆驼,商队过沙漠就靠它了。之前没见过?”
执玉摇摇头。
方脸大眼的男人打量她身上的衣物,说:“你是哪家的女孩儿?怎么一个人立在这儿,你家大人呢?”
“我才不想回去。”
他笑起来:“哦?是犯了错挨打了吧。”
她气的很,撇着嘴不说话了。男人牵着骆驼要走,恰巧她肚子又响起来。
执玉拦住他:“你请我吃顿饭,我之后一定还很多钱给你。”
“可别,我要是带你去吃饭,你家大人看到,准以为我是拐子。”他虽然这样说着,走出一段路却又倒回来,往她手里放了十几枚铜板,“够不够?”
执玉点头,又急忙说:“我会还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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