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黑影

这样轻而易举就骗了小时候的自己，执玉真是不知道该觉得开心还是无奈的好。

        夜晚很快来到，小执玉竟然真把英国公夫妇哄出来了，身边甚至连个侍卫都没带。

        执玉握紧匕首，手心汗渍已经将刀鞘浸湿。她藏在墙头上，在这紧要关头，却只觉得脑袋发晕，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不太妙。

        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都只是假人而已！

        可要是假人，怎么会有和爹娘一样的动作？如果自己是被别人骗了，万一眼前的爹娘是真的呢？

        她头一回这样犹豫不决，于是反倒变成了赵明夙来劝她清醒些的情形。

        执玉心下正彷徨，听他一个旁观者隔岸观火侃侃而谈就更加恼怒，用力把匕首塞到他手里，恨恨道：“说的简单，难道你对赵伯父赵伯母下得去手？”

        赵明夙义正言辞：“倘若这样能回去，我倒也能狠下心来，可到底这事儿的关键不在我，在你。”

        对假的爹娘能毫不手软，对假的宁月却万般不舍。她要是赵伯父，当初就不会认这个没良心的作义子。

        执玉哼了一声，把匕首又夺回来，双手紧紧握着。

        片刻后，她呢喃道：“创下这世界的家伙要我亲手杀掉父母，无非是因为恨……”

        赵明夙眼见她自言自语，像是魔怔了一般。以为她是被激得痴傻了，他正打算拍一拍对方肩膀喊她回神，却见执玉忽然拐了个弯儿，从墙头跃到后边荒废的院子里。

        这是打算就此收手了？

        赵明夙心中疑惑，又瞧了好几眼那正在街上游玩的一家三口，才不甘心地收回了目光。

        随她落地后，他就急忙出口询问。言辞间有流露出些咄咄逼人的姿态。

        伪君子。

        执玉轻蔑地瞥他一眼，甩开他搭过来的手，冷着声音，叫他待在这里，又说剩下的事，她要自己一个人去做。

        街道上人群川流不息，夜色被摇曳的灯火驱散，然而人们脸上仍然模糊朦胧一片。

        是的，这个世界在逐渐崩坏了。创造这个世界的家伙越来越虚弱，无法维持住伪装出的面貌，露出虚假的本质。

        她的步伐越来越快，走到那正其乐融融赏着夜景的一家三口面前。

        她停在那个小女孩面前，口吻坚定地要求对方伸出右手来。旁边的英国公夫妇上似乎想要上前来阻止，但对她毫不设防的小女孩儿，已经先一步把手臂伸出来了。

        执玉看清她的手腕上光滑干净，没有缠着银链后，抿了抿唇。在他们尚未做出反应之前，执玉把闪着寒光的匕首送入了女孩柔软单薄的胸膛。

        将匕首从皮肉中抽出时，无数的鲜血在刹那间涌出来。执玉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上，衣服上，也全都是喷溅的血液。

        失去了爱女的夫妇在惊惧中骤然晕倒在地，街上的人群则四散奔逃。

        执玉丢开那把沾满血的凶器，仰起头，声嘶力竭地喊：“喂，你这个想看别人杀掉自己爹娘的怪物，看到了没有。我杀了自己，比你那想简单直接地杀了他们报仇的主意可更让人痛苦！”

        天上忽然下起瓢泼大雨来。

        雨水砸在她的脸上，衣服上，将血迹都冲刷进沟渠中去。闪现的白光伴随着巨大雷声，将这混沌扭曲的世界短暂地撕裂。

        被这瞬间的光明里所照亮的那张脸，显得惨白而可怕。

        姗姗来迟的赵明夙远远地看着，不由打了个寒噤。

        狂风涌起，周遭的人和物皆化作碎片迅速消散在空中。执玉站立在无数的流光片羽中，闭上了双眼，低着头沉默不语。

        连对自己都能痛下杀手的，显然并不是个善茬。

        赵明夙醒过来时，看着旁边这张有点陌生，又十分熟悉的属于十三岁执玉的脸，心绪难明。

        睫毛动了动，眼睑撑开，露出里边一双干净黑亮的瞳仁。执玉眨了下眼睛，转过脸看他时，还保持着在那个世界里的冷淡神色。

        片刻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才适应过来，撇着嘴嫌恶地说：“看我做什么？你那眼神怪恶心的。”

        听她这样说话，赵明夙反而暗自舒了口气，只是面上不动声色，冷静地道：“我们虽然已经离开那里，但似乎还在结界之内。你看外边，并没有人在。”

        “梦中梦？设下陷阱的这家伙倒也不嫌麻烦。”执玉一骨碌从床上翻身下来，又伸着脚四处探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把双鞋子从床榻底下勾出来。她随意踩着绣鞋，跑到门边一下把门打开了。

        赵明夙此刻都还有些头晕，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小祖宗精力如此旺盛，经历过李念儿十多年的人生，又亲手杀了她自己幼年的幻象，竟然还能这样活蹦乱跳。

        他无奈跟过去，看她睁眼瞧着黑黢黢的庭院，面上一副沉思的表情。他的目光也随之停在空旷静谧的院落中，就这么想了许久，才回忆起当初看到的怪异之处。

        那座现实中本不应该存在的张府却在街上拔地而起。而且，里面似乎还有人在玩闹。

        执玉听罢，也觉得那张府出现得诡异，两人合计合计，就决定去那地方探探虚实。

        行到街道上，天上没有月亮，四下的灯笼倒是被点亮了的，照得眼前都是一片粘腻红色。

        赵明夙一边回忆着，一边在前边引路。执玉跟在后边，背着手仰着头，一副老大爷样儿，好不嚣张。

        沿街的建筑都十分眼熟，比之前在那个幻境里的还要更真实些，但其实也不过是某个怪物施下的障眼法。

        执玉想不明白为什么那怪物非要把他们困在这里不可。想不通也还要再想，直到脑袋都有些疼了，她才把手撑在凹陷的太阳穴，喘口气想要缓一缓。

        赵明夙转过头，看她隔了自己十来步，神色有些痛苦，就往回退了几步，问她怎么了。

        她是绝不想把自己的痛苦难堪摆到别人面前的，尤其当这“别人”还是赵明夙时。他态度温和，却也没换得她一个好脸色，于是只好讪讪转过头，动作有些僵硬地继续往前走。

        他抿着唇，心里暗下了决心，再不要因一时怜悯就过去对她关切问候了，否则对方也许还要更看不起自己。

        执玉这样自小就受尽身边人追捧的，早已经把别人对她好当成了理所应当，他这样凑上去，又哪里有什么特别的，值得她高看一眼？

        两个人虽各怀心思，迈出的步子却半点没耽搁，半个时辰后就到了地方。

        一阵冷风吹过来，屋檐底下挂着的竹骨灯笼哗啦啦乱想，妖冶的红色烛光也胡乱地在他们脸上颤抖晃动。

        像是血。她抬起手，看了一会儿，又不动声色地把手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

        赵明夙没察觉，只盯着那扇半开的朱门，片刻后伸手推开。走进去，里头静悄悄的，四下虽然都点着灯笼，光影却一半明，一半暗。

        “你去查哪边？”执玉问。

        “为什么不能两个人一起走？”

        “你害怕了？”

        真是低劣的激将法，赵明夙想。

        “只是觉得这样更安全而已。”

        执玉只是笑了一声，神情非常轻蔑。赵明夙不可遏制地红了耳朵，气的。

        他一句话不说，独自走进漆黑的那边去了。

        眼见他离开，执玉四下望了望，坐在花坛边上，又伸出双手看了看。

        没有血，只是幻觉而已。

        有什么？杀死自己的一个幻像而已。又没有犯法。她才不怕，一点也不。

        执玉咬着牙，站起来，径直往左侧的厢房走。门打开，在她进入后，又缓缓合上。

        她转身，发现门不见了，心里立刻觉得有些不妙。但又毫无办法，只好在这一片纯白的空间中漫无目的地走。

        光源不知从哪个地方投来，脚底没有影子，脚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执玉不停地走，身体丝毫不会觉得疲累，她有时会想回头找那扇门，但她走的实在太远，况且门在最开始就已经消失不见。

        在这样空白的地方，时间也失去了意义。她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在她隐约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熟悉时，一个人影现从纯白中涌现。

        说是人影有些不妥当，因为那团黑色的烟雾在不停地扭曲变化，很难看出是个人或鬼魂。

        “你是谁？”

        “我是……被你们害死的所有人……”

        那团黑影似哭似笑，声音凄厉，又飘到她身边来，想要缠住她。

        执玉嫌恶地挥手，那一团黑影被打散，之后又很快合拢在一起。

        “我没杀人！”她大声辩驳。

        “那你的爹娘呢？”像是苍蝇一样，黑影在她身边绕来绕去，怨恨地开口，“在幻境里，那小子不明白，但你是知道吧？派人来杀李念儿和钱海的，就是梁伯延和徐风萦。”

        “我爹娘只是因为怀疑他们做了坏事逃跑。官府没抓着人，自然只能由他们动手来主持正义。”执玉声音虽然放小了些，却还是振振有词。

        黑影咬牙切齿；“看你幻境中所作所为，以为你虽有恶行，但本性不坏，才饶你一命，没想到……”

        执玉抓错重点，立刻道：“什么叫饶我一命？我好不容易杀了自己才出来，到这儿怎么全成你发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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