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回门
锦月还在睡觉呢。
执玉把夜行衣悄悄换下来，塞到柜子最底下，轻手轻脚地回到榻上去。
真暖和。
呼出的气息凝结成白雾，时候已经很晚，她却一点不困。侧过脸，睁着眼看了许久屋子里的情形。
再在鬼珠的结界里待久一些，或许她就真的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还好已经出来了。
她胡思乱想，到第二天天色都明亮起来了，还睁着一双圆眼，直盯着房梁看。
锦月打了个呵欠，从梦中醒过来，被她有些涣散的眼神吓了一跳。
“姑娘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我睡不着。”
“可是昨晚上做什么噩梦了？”
执玉摇摇头，又说：“不困，就只能一直这么清醒着了。”
像这样精力旺盛睡不着，执玉也不是一两次了，因此锦月听她这样说，只劝过几句，也就不再追问。
“那姑娘等会儿可还要用早膳？”
执玉点点头。
锦月就叫了春序进来，另有几个丫鬟候在旁边，伺候她穿衣洗漱。半盏茶的功夫，一切收拾妥当。
等她坐到八仙桌边上，锦月就使银筷替她布起菜来。
四只金碗里分别盛着野猪肉、鹿肉、鹅肉及酱小菜，另外一边的四只金盘里放着奶饼和各类干湿点心，离得最远的高足碗里则是金丝蜜饯与苹果脯。
面前白玉嵌红宝石的碗里盛着碧粳粥。粥熬得稠稠的，拿勺子都有些搅不动。
执玉往常不爱吃早膳，有梁夫人在旁边监看才会勉强用过几口。今天却一反常态，像是饿了许久似的，风卷残云般将整桌东西都扫进肚子里去了。
愣了会儿，锦月才回过神来，问道：“姑娘可要再用些？奴婢这就去厨房吩咐。”
吃饱喝足，执玉终于又有了实感，心满意足地朝她晃了晃手：“不必了，等中午再说吧。”
这是还没吃饱呢？
锦月和春序茫然得很，但又也只是对视一眼，就同往常一样忙碌起来了。
按说她们两个算是一等丫鬟，例如洒扫这些活儿是用不着她们做的。然而年关将近，有些丫鬟小厮就要请假回去探亲过年了，这时候临时招短工是招不着什么靠谱仆役的，只好让留在府里的多分担些活儿。
仆役们虽然累了些，可知道月末发工钱，能拿原先的三倍，也就心甘情愿了。
她们拿着鸡毛掸子扫来扫去，执玉却被灰尘刺激得连打了两个喷嚏。
锦月转头看她：“这儿估摸着还得弄好一会儿呢，姑娘不如先去夫人屋子里坐着。而且听说夫人院里栽的梅花昨晚都开了，漂亮得跟画里似的，现在又下着雪，姑娘要是过去，必定能一饱眼福。”
任是她说的天花乱坠，执玉也没吱声，只趴在卧具上，晃着腿，翻了页书。
这又是在想什么呢？小姑娘的心思可真是难猜。
执玉不想出门见人，可挡不住别人自己要上门来找她。
又过了阵子，到午时了，前院的丫鬟就过来传话，说是四姑娘回府了，让执玉等会儿就去花厅，也好一家团聚。
自从出嫁，即使夫家就在京城，这些年梁如也很少回门。执玉对这位名义上的姐姐印象实在不深，只记得她是红云生前的主子。
或许可以借机问个清楚，弄明白当年红云到底是怎么死的？
原本圆润秀气的粉白指甲被啃得坑坑洼洼。她恍若未觉，直到旁边锦月看到，出言制止，执玉才醒过神来。
梁如回府的动静不大，跟着她一道回来的是个有些眼生的丫鬟，五官并不标志，皮肤黑中泛黄。
之前那个陪嫁丫鬟，叫琼枝的，不是比这个人好看许多么？梁如姐姐难道分不清美丑吗？
执玉站在梁夫人边上，虽然有些困惑，但也只是看过对方一眼，就将注意力全放在菜肴上了。
梁如未嫁前，行事就谨小慎微，嫁了人，倒起了气势。如今指使起那些伺候的仆役来，十分熟练，吩咐他们剔好黄颡鱼的鱼刺，再放进自己碗中。其余人也不能闲着，须得随时立在各位主子边上伺候。
梁府往常可没这规矩，吃饭也就是一家几口人自己使筷子，等用过膳，再叫人进来收拾下碗筷就是。
她这样的做派，让梁夫人不由笑了。
午膳用罢，英国公还有公务在身，出发去到书房办公，母女三人则移步到梁夫人院中谈天。
“看来程家待你不错，教了你许多东西，瞧刚才那样子，给为娘的都吓了一跳。要是对你不熟悉的，只怕都想不到你原来是个不善言辞的孩子。”
梁如急急站起身来，朝梁夫人行过一礼：“如儿能过上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全因为有娘亲尽心抚育。女儿虽进了程家的门，可心总还是放在自己家里的。前些日子听闻娘亲夜里睡眠不好，就特意拿叶胶藤、合欢花做芯子，亲手缝了个能安神的靠枕带来。”
话音刚落，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就立刻呈上一只上面绣着凤穿花纹样的枕头来。
梁徐氏拿过去，抚了抚，夸赞她用心，眼睛一转，又变了话题。
“这丫鬟手脚勤快，也会看主子眼色，从前没见过，是你夫家那边分给你的？琼枝怎么没见你带着，可是她犯了什么大错？”
梁夫人问的话，梁如却转头看了执玉一眼。
“直说就是，她都已经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再有几年就该嫁人，还有什么不能听的不成？”
她既然都这样说了，梁如也不好再反驳，让几个仆役退下去后，咬了下嘴唇，朝着梁夫人直直跪了下去。
“哎呦，快起来快起来。”梁夫人立刻上前搀扶，“你我是母女，怎么平白要行大礼？”
劝了好一会儿，她才哭哭啼啼地直起身来，哭诉自己夫君看上了琼枝，要收她做外室。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梁夫人拿手帕擦了擦她脸上的泪，又拉着她和执玉坐到卧榻上。
“砚砚，你说，倘若你未来夫君要娶外室你该如何？”
执玉正百无聊赖地揪着自己分岔的发丝玩儿，被唤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只是语气仍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我才不想成亲。”
“那娘换个说法，你要是变成了你如姐姐，该怎么处理这事儿呢？”
执玉低垂着脑袋，思索片刻：“那就休了他，和。”
梁夫人揪了下她鼻子，语气很宠溺：“正经问你话，怎么又在这儿插科打诨呢？”
“六妹妹少不经事，还不知道这世道对女子是如何苛责。”梁如苦笑一声，“向来只有男子休妻，从未听说过有女子能休夫的。况且夫君从前与我情投意合，若不是因为琼枝耍手段，蛊惑了夫君，哪至于我和程郎会生分到如今的地步？”
执玉大惑不解：“姐夫既然与姐姐你感情深厚，怎么还会喜欢上别人？”
梁如还未说话，梁夫人便笑吟吟地接话：“喜欢向来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像你，今天闹着想要学医，结果转天又对捏泥人起了兴致。男人自然也能一天喜欢一个，这都是相同的道理。你能说他们错了？可这其实只不过是人之常情而已。”
执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眼却看到梁如面色苍白。
“话虽如此，要是想让这种喜爱久一些，倒也不是没有法子。”梁夫人捏了捏她肉肉的脸。
“女儿愚笨，可否请母亲指点一二？”梁如走下塌，沏了一杯热茶，毕恭毕敬地呈上来，又一瞬不瞬地盯着梁夫人。
梁夫人面带微笑，接过茶水，却并没有饮下，只看着杯中茶叶浮沉，低眉敛目，温声说道：“傻姑娘。琼枝出身低贱，就算与那程四有了首尾，也不过是区区一个外室。往后她生下的子女既然只能由你抚育，娘不明白，你又何以对她有这样大的仇怨？”
“你该忧心的，是程四什么时候会娶正妻，那位正妻，才是你真正要下心思对付的。”
她一番话说罢，梁如却显然没怎么听进去，眉毛蹙得更紧：“女儿不是怕琼枝到时候母凭子贵，只是……只是夫君院中，从前只有我一个，也承诺过只待我一人好，可偏偏琼枝这小贱蹄子从中作梗，害得夫君与我离了心！”
说到最后，梁如声音凄厉尖锐，让执玉不由捂住了耳朵。梁夫人伸手过来，也替她捂着，又转头看着梁如，语气不复方才温和：“都已经嫁为人妇了，怎么还不知道什么叫端庄持重，你可知道你方才说了什么粗鄙的话？难道你在程四面前也是这个样子？”
气氛凝重几分，反应过来自己言行的不妥，梁如便垂头道歉行礼，将一方手帕搅得皱巴巴的。
难得与家人见面，没想到会变成这副场景，她心里也有些羞惭。正想着要上去说几句好听的化解尴尬，就见梁夫人正与执玉说什么悄悄话，似乎全把旁边还有自己这个人物给忘了。
心里藏着怨气，片刻后，她就起身告辞，说要回程家去了。梁夫人也不拦她，只让执玉跟着送她到门口。
门一打开，就见青石路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
执玉疑惑问：“这前些天不是才死了好些人吗？凶手都还没抓住，怎么街上又这么热闹了？”
“六妹妹还不知道吗？今早就出了告示，说已经逮着人了，是个拉货的男人，三四十岁，好像叫李什么的。”
怎么可能？那几人明明是因失控的鬼珠而死，根本就不存在犯人。
临到两姐妹要分手，执玉也还没有忘了问红云的事儿。
“红云？”梁如看她，睫毛颤了下，“她不是五年前就被解雇了么？六妹妹怎么忽然想起问她了？”
“做了个梦，梦里红云变成厉鬼，要取我性命。”
“只是梦而已。”
“或许吧。”执玉露出为难的神色，“不过她那样子实在太吓人了。两只眼珠子被挖走，牙齿也全被扒光了，真是可怕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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