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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Chapter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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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道谢,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只能发出嘶嘶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  她才发现那是剧烈而惊恐的呼吸声。

        “没事了,  ”他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我在这里。你安全了。”

        听着他的声音,感到他胸腔的起伏和震颤,  她绷紧的神经渐渐松懈了下来,慢慢靠在了他的身上。

        除了父亲,她从没有如此放松地靠在一个男人的身上。闻着他身上的气息,  她奇迹般恢复了力气,撑着他的肩膀,  想要站起来。

        这时,  他突然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掌翻了过来。

        他的斗篷还罩在她的头上,她看不见他的神情,  只能猜测他在审视她的手掌。半分钟过去,  才将她两只手轻轻放下。

        怎么了?

        莉齐迷惑不解地看向自己的手,  然后就看到了肿胀的掌心和红艳的血丝。

        差点忘了手掌被缰绳磨破了。

        “噢,  我不疼……”

        他却一言不发,  俯身将她横抱起来,放在自己的黑色纯血公马上,从始至终都没有取下她头上的斗篷。

        “走,我送你回去。”他平静地说,对她的手伤只字不提。

        直到走出刺槐小道,他都没有说话。

        莉齐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她在纠结别的事情——按规矩,她应该侧坐在他的后面,扶着鞍桥,这样才合乎礼仪。

        他却像跟小孩子骑马一般,把她放在了前面,两只手环在她的两侧扯住缰绳,朝圣日耳曼区骑了过去。

        莉齐没有反抗。一方面她并不反感跟幽灵先生亲近,另一方面,这样也算达到了她的目的——激怒兰斯。于是,她又乐观地笑出了声。

        “啊,对了,”她忽然想起了那匹挽马,“那头胆小的畜生还活着吗?”

        他似乎低头看了她一眼,简洁地说:“跑了。”

        “那就好。”

        他对她善良的庆幸毫无反应。

        她莫名觉得他在生气——就像小时候她差点跌进湖里,父亲一把逮住她,暴怒地把她训斥了一顿的那种生气。她不由一阵心虚:“那两个人是劫匪吗?”

        “有可能是。”

        “谢谢你救了我,要是没有你,我恐怕已经死……”

        “我现在不想听这个。”他的声音很冷漠。

        她有些委屈:“你不能把所有事都怪在我的头上,我压根儿不知道那里有劫匪,我只是想……”

        “我没有怪你。”他顿了一下,“你只是想什么?”

        “那些上等人最厌恶我骑马上街……我只是想激怒他们,让他们认为兰斯没有能力约束自己的妻子……”她故意用上了可怜兮兮的语气,“兰斯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他被那些人这样议论,一气之下说不定会跟我离婚……”

        “这真是一个绝妙的主意。”他淡淡地说,“请原谅我正在骑马,不能向你的主意脱帽致敬。”

        莉齐被他嘲讽得颇为恼怒,但因为太困了,恼怒还未抵达嘴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只能悻悻地说:“幽灵先生,嘲讽可不大符合你的绅士气质。”

        这一回,他顿了好一会儿,才古怪地反问道:“我?绅士?”

        “是啊,你是一名真正的绅士。那种情况下,上帝都救不了我,你却成功救下了我。假如我是个虔诚的教徒,我一定会感激上帝把你派到了我的身边。可惜我不是,谁救我,谁就是我的上帝。”

        对话到此结束,幽灵先生没再说话。

        莉齐也说不动话了。她困得不行,再加上头上的斗篷始终没被取下来,眼前一片漆黑,困意不由更加汹涌,不一会儿,她就在身后的人怀里睡了过去。

        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感到手掌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两只手都被仔细包扎了起来。

        她眨巴眨巴眼睛,下意识摸了把腿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胡思乱想:“为什么这里没有包扎呢?他是觉得不合适,还是不知道我这里也有伤?”想了一会儿,暗骂自己太无聊。

        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你的腿怎么了?”

        “噢,天哪!”她吓了一跳,脑袋往后一缩,差点撞到旁边的哥林多式床柱,“你没走?”

        “我怕你的内脏也受了伤,一直在等你醒来。”他回答,又问了一遍,“你的腿怎么了?”

        “没什么。”莉齐咕哝了一句,暗暗希望这个话题快些揭过。

        话音落下,她的手腕被他扣住了。

        墙壁上的烛光倏地熄灭了。

        一个高大而强壮的身影笼罩了她。

        明知道他对她不会有任何恶意,她却还是因为他过于高大的身形而心脏狂跳——也许不是因为他的身形,而是别的什么。但她的头脑一片空白,完全无从分析。

        “不要小瞧这种高度的摔伤。”他说,俯身下来,一只手撑在她的旁边,“就算你骑的是一匹小马驹,那么摔下来,也有可能摔断脖子。告诉我,哪里受伤了。”

        气息交错。

        他衣领上的烈性烟草味,令她微微眩晕。她曾在父亲身上闻过这种气味,这好像是一种极其名贵的黑色烟草,光是嗅闻,头皮都一阵发麻。噢,父亲……她怎么能忘了父亲,真是该死。

        “这些天,你是去找我爸爸……”

        “不要转移话题。”他打断她。

        “哦,我没有转移话题,我是真的想知道……”

        “告诉我,你哪里受伤了。”他的口吻不容置疑,“我现在只想知道这个,别的一会儿再说。我不想对你失礼,所以你最好主动告诉我。”

        这人真是毫无斯文风度,让人恼火。亏她还觉得,他是个真正的绅士呢!她愤愤地想,他就没想过,她不想说是因为无法启齿吗?她已经算较为镇定的了,换作其他女人,有身份的上等女人,恐怕早已晕过去了。

        她甚至怀疑他是故意的,因为只要和女人接触过,就会知道——是了,他很有可能没跟女人接触过。

        莉齐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一个很好的恶作剧点子。

        她一直觉得这人对她有意思,可他明明能随意进出她的房间,却从未对她做过的逾矩的事情。最初,她以为他在装模作样,后来认为他是个绅士,现在想想,他极有可能是不知道一个男人能对一个女人做什么。噢,无所不能的幽灵先生居然是个雏儿!她忍不住高兴地窃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他冷冷地说道。

        要是以前,她肯定会被他冷冰冰的声音吓一跳,可现在,她只要一想到他是个雏儿,就想嘻嘻窃笑。

        莉齐眨着眼睫毛,朝他露出一对娇美的酒靥:“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他一动不动。

        她装出生气的样子:“隔那么远,我怎么好意思说?”

        他这才垂下头来。

        “傻瓜!”她甜甜地咕哝了一句,不等他反应过来,用两条胳膊搂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了上去。

        她吻到了他线条冷峻的下巴,感到了他短而硬的胡茬。他似乎是风餐露宿赶到巴黎的,下颚上还有淡淡的汗味。换作其他男人,她早就一把推开,骂骂咧咧地去漱口了。可是,他的汗水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味,只有咸腥的铁锈味。过了十几秒钟,她才意识到,那是鲜血的味道。

        他受伤了,却一直没有去处理,反而守在她的身边,时刻关注着她,近乎迫切地关心她那点儿小伤。

        这么想着,她不由感到了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悸动。这是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悸动,就像是第一次咀嚼烟草,辛烈的眩晕感直冲头脑,心脏和血管都被刺激得怦怦跳动,连头皮都有些发麻。

        她这是怎么了?

        她对接吻并不羞涩,有一段时间,接吻对她来说,就像喝水一样自然。心慌意乱成这样,却是第一次。

        她想要松开他,双臂却软得无法动弹,跟之前那种惊恐的僵直不同,这一次是舒服得不想放开。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特殊的力量,把她的双臂锁住了。

        就在这时,他伸手扣住了她的下巴。

        他似乎在打量她。

        除了熟悉的评判的眼神,好像还多了一种她无法分辨的、极其压抑的、惊心动魄的情感。

        她从来没有在男人的身上感受过这种情感,下意识感到害怕,但想到他应该不会伤害她,她又挺直了背脊。

        他会吻她吗?

        她都这样主动了,他不可能不吻她。

        他却慢慢松开了她的下巴——他不想吻她。

        霎时间,她感到一阵恼怒,一种屈辱,一股冲动,等她回过神时,已经头脑发热地吻住了他的唇。他的双唇给予她的感觉,也跟其他男人很不一样。吻上去的那一刻,她剧烈的心跳声几乎把耳膜震得嗡嗡作响,手指发抖,就像被什么电了似的。

        下一秒钟,他大力扣住她的后脑勺,粗暴地回吻了过来。

        这个吻的凶狠程度超出她的想象。

        他如同一头只会撕咬和掠夺的野兽,只会鲁莽地进攻,对撤退和温存一窍不通,几乎将她的呼吸吞没。

        周围如此寂静,如此黑暗,她两只手撑在他的胸前,感到他的心正在狂乱地跳动。

        他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投入,还要激动,仿佛她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不择手段地得到她,不然就会沉入黏稠而可怖的黑暗中,连溺水之人的最后一声呼救都发不出来。

        她想起了被他救下来的那一刻。

        当时,他也是她的浮木。

        出于一种莫名的冲动,她捧着他的脸庞,稍稍离开他的唇,低声问道:“幽灵先生,我能看看你的脸吗?”

        她确定自己的声音很甜美,很动听,绝不是那种令男人不快的声音。

        他却突然推开了她。一阵脚步声响起,他打开了卧室阳台的门,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莉齐还沉浸在那个凶狠的吻里,几十秒钟后,才感到困惑不解——他怎么走了?

        这是一个极其无礼的举动。按理说,她应该深感羞辱和愤怒,对着他的背影骂一串难听的粗话,可他向来这样神出鬼没,她居然不怎么生气,只是有些莫名其妙。

        而且,她的脸上一阵绯红,胸口燃烧似的滚烫,心跳急促而激烈,像是永远也无法平复——等平复下来再想他为什么逃跑吧!

        想到这里,莉齐倒头睡觉了。

        她脑子里不断回放着往事,走马灯似的,一件接一件。他们并不是一直这样有钱。最艰难的时候,他们无论去哪儿,都会遭受冷眼。然而,因为父亲始终挡在她的身前,她竟从未体会过生活的苦楚。

        还有母亲。她知道父亲很爱母亲,背心上永远只挂母亲留下的那只银怀表。哪怕后来,别人送了他一只瑞士制造的黄金怀表,他也只是把玩了一会儿,就送给了她,继续用那只发黑发旧的银怀表。

        尽管他从不谈论母亲,看上去也不在乎名誉。可她知道,他在乎得要命。他从不允许人们在她的面前提“北方佬”、“投机家”、“乡巴佬”、“混血儿”等带有歧视性的词语,然而同时,他又鼓励她无视名誉,纵容她饮烈酒,不穿紧身胸衣,像男人一样跨骑在马背上,欣赏她一个又一个叛逆出格的想法。

        “可是……爸爸,”她难受地自言自语,“两个在乎名誉的人,怎么可能生出不在乎名誉的孩子。我最终还是掉进了名誉的陷阱。”

        为了名誉,她嫁给了一个完全不喜欢的男人,天真地以为,只要得到他的头衔,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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