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一巴掌保住了驼山

老耿说的“不亏”，其实差一点就“亏大了”。
靠着承包制的试点，驼山林场甩掉了包袱轻装前进，本应该迎来第二个繁荣期。
没想到一连几场林火的集中爆发，险些让整个林场毁于一旦。
在孟广林的《开山日记》里，这是记录下来的唯一一场大火。
1987年，驼山地界上整个春天都没有下雨，随着气温一天天升高，干旱的大地蒸腾着，刚刚抽出新芽的大树被挤出最后的水分。
到了4月中旬，琵琶湾彻底干涸，露出龟裂的湖底，将军岭下面的雅泉，每天只能刮出几瓢水了。
孟广林每天都会忧心忡忡地站在山头，望着灰暗斑驳的连绵大山。
在他眼里，这不再是生机勃勃的山林，而是一点就着的“柴禾垛”，是巨大的风险和隐患。
终于有一天，他叹了口气，带着大黄下山去了。
那天，老耿等到天黑才见他回来，郁郁寡欢心情不佳。
他步行几小时去了驼山林场场部，找相关领导讨论防火安全问题，希望他们立刻安排人手做预防措施。
第一天没见到人，第二天又碰上领导开会，他被挡在门外。
林场这些年人事变化很大，老一辈的领导干部有的退休有的升迁。
王向武、武青这些大学生出身的干部，已经全都提拔到了省里，就是李壮实这样的老职工，要么找门路调离了这座山，要么被分流，承包了山林离开了场部。
孟广林在伐木队待了几年，在将军岭枯坐了几年，算起来已经离开领导岗位十年之久。
当时在任的场长、副场长还算知道他这个人，表面上对他客客气气，但并不会听他的指挥立刻做出有效行动。
至于那些年轻的中层干部，八成都不认识他，没有谁会把一个胡子拉碴的护林员的话当回事。
孟广林耐着性子等他们开完会，这才恭恭敬敬地说明自己的来意。
他当领导习惯了，说着说着就把建议变成了命令，安排林场领导赶紧组织人手，抓紧时间清理维护防火隔离带。
人家点着头答应着，客气地送他出了门。可结果三天过去了，山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孟广林脸色铁青地又找上门去，给他的答复是，因为承包制的施行，林场管护人员大量分流，真正留下来随时可以调动干活的，只有区区一百多人。
这些人因为天旱、炎热，带着没事瞎指挥的抱怨，效率低下地出工不出力。
孟广林眼见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多事情已经来不及做，又提议立刻向安平市求援，调消防队的人到林场待命。
还得在各个山头的瞭望台增加人手，要求护林员24小时警戒等，结果人家动都不动，直接翻白眼给他说：“安平市的消防队凭什么听你的？”
孟广林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忽视，气得火冒三丈。当场一巴掌把那个文质彬彬戴眼镜的办公室主任给扇倒在地。
整个场部的人都被惊动了，人头攒动地挤在走廊和门口看热闹。
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孟广林拿起电话直接打到了省林业厅：“喂，我是孟广林，我找厅长说话！”
“什么？我是谁？我是驼山林场第一任场长，我是你们厅长的老上级！”
孟广林杀气腾腾的话语，不但震慑了林场场部的人，也让电话那头的接线员吓得一哆嗦。
很快王向武的声音就出现在了电话里：“老场长？我一听接线员描述就猜到是你啦！最近身体还好吧？”
孟广林表情严肃地回答：“我很好，我有要紧事要向厅长你汇报……”
省林业厅管的摊子很大，驼山虽然是省里重要的林场，但并不直属省厅，所以王向武没有渠道直接帮忙，但在林场工作了这么多年，他深知林区防火的重要性，立刻向安平市委协调，请求预防性支援。
一个个电话打过来，一支支消防队伍集结到驼山，空旷了两年的林场场部，迎来久违的热闹。孟广林没回将军岭，就直接和消防队的战士吃住在一起。
他把场长办公室墙上蒙尘的驼山地形图摘了，挂到了会议室里，每日就拉着消防队的几个队长，逐个区域地介绍地形和进攻方位。
一周时间过去了，干旱和高温持续，林场安然无恙，那个挨了打的办公室主任开始说风凉话了：“明明平安无事，非要杞人忧天！弄了三百多人在场部住着，每天光吃饭也是一笔巨大的开支，这不是浪费嘛！”
有副场长也愤愤不平：“这孟老头把我们都晾在一边算几个意思？这是直接夺权了呀！”
不过他们只敢背地里说几句，见了面，看到他蒲扇一样的大手，全都满脸堆笑上来打招呼。
5月5日，安平市气象台发来大风预报和高温警报：5月8日大风可达到“火险级”，气温升高到23摄氏度。
天气预报被那个办公室主任压在茶杯下，既没有通知消防队做准备，也没有通知森林里抗旱作业的职工。
他哪知道，5月8号成了驼山历史上最蹊跷和黑暗的一天，竟然一连发生了三次起火，搞得所有人焦头烂额。
早上10点多，夹山沟突然出现明火，附近瞭望台上的观察人员看到后，直接在瞭望台放起了“狼烟”。
这是很古老很落后的一种警示传递方式，各瞭望台的设施太落后了，护林员如果靠两条腿来传信，恐怕等他跑到的时候，大火已经蔓延到半个林场了。
“狼烟”漆黑如墨，几十里外都能看到，可以告诉大家起火的大致方位。
火情第一时间送到了孟广林和林场高层那里。
夹山沟距离场部很近，直线距离不到3公里，当时的风势很大，场部就在下风向，如果任由大火烧过来，恐怕场部都保不住。
林场领导的第一个命令是全员开会，研究部署灭火工作，具体到“从哪里灭，怎么灭，灭不掉怎么办”等几项议程。
夹山沟里山火正乘着风势壮大，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吞噬国家财产，孟广林哪有功夫听他们扯淡？
他直接带着全副武装的300多名消防队员，坐上消防车冲向起火的山林。
这些枕戈待旦训练有素的消防员，被分成了三个梯队，扛着风力灭火机拉开距离冲向了火场。
由于救援及时，火势只烧了几亩林子就被控制住了。
孟广林不敢掉以轻心，安排消防队员就地休息监控，严防林火复燃，同时安排人到场部汇报消息，通知食堂到夹山沟送午饭。
那时候，场部的会议室里，才刚刚讨论到灭不了火怎么办的问题。
听说夹山沟火势止住，林场领导精神焕发中气十足地宣布：“散会！”
他哪知道，半小时之后，老虎口那边又燃起狼烟示警。
孟广林不得不留下30人看守和清理夹山沟火灾现场，带着大部队继续深入林场灭火。
老虎口起火的位置在山坡上，道路艰难不好攀登，他们从山下往上攻，扑救工作开展得很不顺利，孟广林发现形势不妙，带头跑到附近的隔离带清理草木。
这本来是林场职工和承包户的工作，因为他们的疏忽懒惰，去年冬天留下的枯草还铺在小路上，一旦山火蔓延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消防队的战士们一看到绵延几百米的山路上全是枯草，而山火已经快要烧过来，全都灰心失望准备撤退了。
孟广林大吼一声：“同志们，不能退，退了，这片山就完了！”
他带头冲上去，就像是几十年前冲进枪林弹雨的战场，义无反顾绝不回头。
他的气势似乎震撼了天地，连那呼呼作响的山风都减了劲道，火线推进速度减慢了许多。
被老同志的精神鼓舞和震撼，那群消防子弟兵举起工具冲上去，抢在最后关头把隔离带清理了出来。
半个小时之后，瘫坐在地上的小伙子们，看着山火止步在二十米之外，每一个人烟火熏黑的脸上，露出白生生的牙齿，全都是月牙一样的笑容。
老虎口的山火只能等它烧尽可燃物后自己熄灭，孟广林硬撑着站起身，安排各中队抽出人手继续控制火势，其他人就地休息。
他们都累瘫了，炊事员把饭送到老虎口附近的公路上，没有一个人愿意动弹下去吃饭的。
还是孟广林带着怒火，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那养尊处优白白胖胖的食堂大师傅，才不情不愿地把馒头和大锅菜抬上救援一线。
本以为这一天就这样度过的，哪知道后面还有一场山火，一直救到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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