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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林世


每当我享受美人嘘寒问暖的时候,总是有不开眼的喜欢打扰我。

        比如正当我对槐序撒娇卖萌,极力描述何坤多厉害我接了一掌多痛的时候,二管家姬恒非常开心地端着汤进来投喂了。

        又一只圣上御赐的天山雪莲被炖了,啧啧,辣手摧花。

        我不怕苦,就怕这种熬出来没什么汤还得吃叶子的东西。

        唔,超级难吃!绝对是姬恒记恨我当年把他留下来看宅子,所以一次炖的比一次难喝嗷!

        “嗡——”鸢尾风铃在空中回旋,巫明已经准备好了。

        走出国府,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了。

        我点了点人,带上潜鹤三人,还有涳鹤司巫明、韩静辉、邬俊,应该也就够人手了。

        我吩咐槐序同我一起坐轿撵,其余五人一人递名帖,四人抬轿。

        “殿下疯了吗?半夜三更坐轿撵去劫狱?!”刚刚得知我们行动的邬俊,满肚子从被窝里拉起来的戾气。

        “内官的牢狱,不坐轿撵递名帖进去,难道摸墙进去?”

        巫明愕然道,“殿下您不是去劫狱的么?”

        “总先得验个货才能看看能不能领回来罢。”

        “您当內狱是农贸市场呢,逛一圈瞅瞅哪个犯人长得好看带回来放身边养眼呵。”素商在后头阴阳怪气。

        “也不是不可以。”手中的折扇一开一合太耗费腕力了,还是长柄宫扇更得我心。

        韩静辉年纪小,不太上道,还以为莘黎国府的名气已经到了夜扣宫门的地步,吓得抬轿的手一路都在抖。我忙安抚他,虽说内官是终身不得出宫禁,但不知道谁搞了个这么有意思的设置,关押内官的诏狱却是在城外郊区,两地相隔甚远。

        “所以,咱们先下要赶……十里二十里的路?”韩静辉更抖了。

        素商咧嘴,“不然出去兜风呢么?”

        韩静辉瘪嘴,老老实实地努力抬轿子。这八仙轿用沙木制成,极其轻盈。八扇轿门相卡处重心不稳,我身子又弱,所以才喊最重的槐序上来压着。当然,顶顶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沙木质软,靠上去十分油腻,我素来喜欢硬木,所以叫槐序这肌理分明的家伙上来给我靠着,还有诱人的男子雄香……

        咳咳咳,想歪了。

        玄英请示道,“殿下,已经到了外城,是否……”

        “嗯,升天趴。”

        在一群我看不见的白眼中,八仙轿在一众轻功高手的掩护下,登上了外城零零碎碎的民居屋顶,上下起伏飘荡。

        诏狱门外,獬豸石塑旁。

        看守接过了拜帖,连轿子都一并放了进去。

        嘶,我自认莘黎国府的名头没有这般响亮。所以,黑心龙又挖了个什么坑给我跳?不过阿嘟一向圆滑谨慎,这种活他一般私自不接,基本上凭借直愣愣态度一应推拒。那,看在他亲自向我开口的面子上,本王就难为情走一遭好了。

        不知道这个人才是个啥样的,如果有执卿那样秀气就好了,唔。

        此人在内官诏狱中把顺序编撰做出文章,把朱跃明排在倒数第二组,算好了他会被送来参选也会被拦下,更能算到必有身后势力会动手脚引起我的注意,这一点就不错了。如若他还能猜到是禁军与朱美杰有旧,又能够利用我平衡新帝与旧臣之间的矛盾而不伤情面,那就是有勇有谋、有情有义了。

        内官中的这个人,必然是受了圣上的指令来当这个差事,用能力来获得我的认可。此子估计是做了什么有利于圣上但是违反宫规的行当,得圣上怜惜,圣上不能开口救的人,得由莘黎国府来担下这个罪责。

        真烦啊。

        工具人石锤。

        到了关押处,应当是宫里早有人告诉了巫明底细,才这么快至此。

        这里是诏狱地下四层,有些奇怪啊,不应该是这么下的嘛。

        关押室内,这次的目标内官一身麻衣,双足被拷上,系连一条乌金打造的九环锁链至狱床处,双手则只是被银环锁上并没有其他束缚、

        不过,我的注意力略有些不同。我只觉得內狱超级有钱!居然是纯银打的手铐诶!

        好吧,思绪跑偏,咳咳。

        我示意狱卒将那人喊过来,一面结果巫明递过来的手帕,掸了掸衣襟上的灰。

        “殿下,他叫林世,曾经是承乾阁监副侍。”巫明躬身道。

        我摆摆手,看林世在我面前慢慢作揖、叩首,直待他起身,才问道,“孤听闻,今日金桐宴饮的名册,是你执笔书写的。”

        林世点点头,眸色深不见底,“回殿下,是臣。”

        “此处阴湿冷暗,双手如此拘束还抄了那么一大本书,实在是难为你了。不知圣上可有其他什么让你转述予孤的么?”我正色笑道。

        林世只是摇了摇头,一字未答。

        我望向四层诏狱的尽头,冥火星星点点,仿佛在诉说着这里暗无天日的虐待。我明白人人都想出去,都有私心,可我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连剧本都翻篇了。

        我自幼习承书法于外祖父,虽未大成,但也并不是草包。我打包票,这林世应当从未见过那名册,才被我诈了出来。

        那合欢纹样的名册上,笔力透骨,并无双手压迫的痕迹,证明撰写之人仍然活蹦乱跳,腕力十足,决不是在双手束缚情况下所作。且第一页与最后一页的字迹十分凝实,第四层诏狱寒气侵骨,水雾凝重,一气呵成不可能从头到尾都是干净未发散的墨迹。

        刚刚走进来时,巫明气息不稳,他轻功卓绝,臂力伸展,不至于累。那么,圣上应当把信息给了巫明,巫明或许也与这林世有旧,且这位林世也有几把刷子,才会轻易把我引道这里。

        猛然想起內狱的规定,貌似烈祖曾经制定过“凡有出者,不可再入”?哎,一个个的,同我的情谊都那么单薄,都想把恩人往我府里搭,让我去出头。

        好像从来没有人在意过我的感受啊。

        他们都只会为自己在意的人考量,用一段不珍贵的情谊,去换的自己心安。是以后不怎么相见的同窗,以后会升官调任的上司。没人会觉得抛弃这些会有多么不合理,也许只有我,或许我以后也不会觉得了。

        摆摆手,脚尖一点,甩开巫明,直接飞出第四层。

        巫明好像愣住了,也一时没跟上来。

        待到出口处,我才发现门口是纹的山河社稷图。天地女娲为人类不肯飞升,从而借螣蛇修人身庇佑人族。不过,女娲的慈悲,为何要体现在这本就不合理的阉患牢狱中呢?

        素商已经同玄英抬了轿子过来,见我神色,未曾多问,只是扶我上轿回府。

        巫明跟了上来,也只是默默抬起轿子的一端,四人齐心一点,顿时,轿撵飞出诏狱,向内城奔去。

        回到府内,张乾二询问我为何没有带人回来,我只是轻松含糊了过去,告诉他现下并不是国府树大招风的时机。

        我挥退众人,潜鹤三人上来给我更衣递茶。我一向不睡内院,只睡在二书房的临窗紫檀木榻上。这地方甚好,晚有月华如练而下,清清扬扬,柔和且不伤眼,催人入睡。这具身体还是如此差劲,总是适应不过来,烦躁。

        屏退他三人,我直仰在塌上,发带随意解开,及踝的长发半开半掩,地上堪折了一半。心里还在想诏狱的事,八分是与巫哲有关的。他奉我的命令今晚行动,脑子虽不差,但如此兵行险招且如此急躁……林世关在第四层,面色发青,时日所剩无多,两人关系匪浅,才如此诱我去看一看的罢?

        巫哲知道我与支胭斋的关系,当年约莫也是奉祖父在我不省人事的时候将我送入支胭斋的一员,那么今日,能将林世救出来是最好,或者看我素日心软,纵然识破了他,还会去医疗林世罢?

        心软有什么好呢,所有身边的人都会因为这一点对你不同,也只是因为他们有更愿意去关照的人,便无所不用其极去利用你。然后,有朝一日你死了,他们也只会因为感受不到你的便利了,开始咒骂你为何没本事,早早死了。谁不热爱一个无需理由便吐钱出力的大苦力呢?

        真是,人心险恶啊。

        思及如此,我觉得还是厨灶的热汤更加惹人恋爱,悉心对待食材,总是能够收获美味的罢?

        心动不如行动,一溜烟跑去厨房加餐才是正经。

        二更,圣彬楼。

        为什么要给我的厨房起个这么文意的名字,说来话长。小时候同祖父游历江浙,遇一道人,青眉玉面,仪态不凡。祖父赞他“善谈方亹亹,青简见彬彬”,每次我见厨房的开心,就好像我第一次见到那道士,心旷神怡。

        故此,当年赐下这宅邸,我便迫不及待用篆体在厨房悬梁规规矩矩刻上了“圣彬楼”。

        嗯,我打了火石,先燃些稻草烧锅。

        我其实怕火,但为了一口吃的,拼了!

        涮锅,捣出前岁攒下的梅雪化水,小心翼翼盖上锅盖烧热,还留了小半盆准备添水。文火炖热的雪水最是沁人,那么趁这个时间差,我把竹荪从干袋捞了一把出来,把盖头减掉,浸井水。淡菜也一并另外拿个盆先汪着,一会再刷。

        墨鱼有些烦人,没有前一天泡开,不过没关系,多用些内力注入水中激出湍流冲泡便是。王兄常常调侃我,学一身武艺就是为了当个灶婆,要脸不要?我自是不理他的,民以食为天,被围城的时候吃不饱肚子,现下有吃的,那当然是为了一口好吃的才去博功名练武艺的不是。

        最烦这些俗人,明明七情六欲邪思淫/秽最多,偏偏就把自己用银钱道德镀上一层铜毒,金光闪闪骗自己。

        哎,一边刷着墨鱼,拿银剪一条条剪碎,再搞个小剃刀慢慢弄淡菜。淡菜和竹荪煲汤最闲了,至于墨鱼,丢进去一起炖了当饱的。

        好饿。

        不过,快好了。

        炊烟袅袅,云海升腾。

        最是人间烟火。

        执卿在一处还未命名的院落,和衣端坐。

        一道黑影从空中飘来,轻轻吹了口哨。

        执卿缓缓站起来,应该是同他接头的人了。黑影慢慢踱步到他面前,执卿小心翼翼将怀中的兰烟描龙玉佩递过去。

        黑影静静注视他,一言未发。

        执卿有些忐忑,他刚刚来这里,除了当日引他进入的蒙面书童、殿下以及古琦,他一个人都不识。他怕暴露,怕殿下厌弃,怕自己不能完成师傅的心愿。

        黑影只是一哂,漫不经心接过他递来的玉佩。执卿缓缓出了口气,黑影见他如此,或许有些心软,示意他来到自己身边,给他讲了些国府内事宜。

        执卿听得很认真,他二人便坐在门槛上,一人说,一人娓娓道来,宛如一对师兄弟。

        夜深露重,莘黎国公很喜欢温泉,故府中总是湿气袅袅,水汽横扫。

        二人眉目皆是清俊柔彬,含情隽永,与林林总总的萤火交相辉映,加之今夜月色明朗,远处横桥卧烟弥漫,一派幽隐。

        忽然一道火烟自东南方向不急不慢升腾,二人武艺不差,皆有所感,执卿一愣,有些不安地看向黑影。

        黑影知他以为失火或者有人蓄意纵火,摇摇头,“国府五里之内,无人敢犯上作乱。”

        执卿自知失态,有些不好意思。

        “不必不好意思,是殿下在开小灶了,该不好意思的是他,你替他担什么臊。”黑影半是讥讽半是调笑。

        “殿下……半夜吃东西?”执卿有些讶然,素闻殿下身体病弱,应当不会这么昼曦颠倒作践身子罢?

        “他不是喜欢劳动别人的货色,别给他扣高帽子。”黑影瞪执卿,“他自己估计又在捣鼓什么汤汤水水的,这么难受的回南天,寻常的三餐饭食他都食之无味,晚上再不来点鲜,人也要成纸片。”

        哦,好吧,看来以后要服侍一位夜猫子吃货了。

        执卿在心中默默盘算,却又有些期待。

        或许,或许能让刀子嘴的别扭人这般维护的殿下,也是好相处的罢?

        可想想日后的任务,执卿又有些黯然。

        不知道黑影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一点,气氛有些凝固。

        夜深群籁静,猿鹤莫相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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