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东风已至
另一厢,赵元长继续马不停蹄地彻查从贺家截获的密码本。他翻看查封的贺家物品,发现了真正的贺家菜谱。他小心打开菜谱,逐页认真翻开,逐字逐句仔细阅读,不允许自己有丁点的遗漏。显然,这确实是一本真的菜谱,看得出灌注了贺家几代多年的心血,尤其在贺年撰写的期间,菜品创新,大放异彩。对于吃,几乎没有一个正常人可以抵抗。赵元长也算是一个正常人,光看菜名和食材,便已经能够想象成品是怎样精致可口,想到这里,他不禁对贺年多了一分敬重。
随后,赵元长从菜谱上发现,有一道以豚肉肩胛骨做的菜,但名为“儿童扑蝶”,而不是贺一一在胜桃居做的“庄生晓梦”。他看了看记录的年份,那应该是贺年在贺一一孩提时期所研创的,而贺一一在此基础上再改良。想到这,赵元长心里突然对贺年爷孙之间的感情有一点动容。
接着,他从衣服的暗格里拿出了刚刚从棺木中搜出的假菜谱,对比之下,两者里头的内容相差甚远,但如若不仔细翻查,行外人也会被蒙骗过去。多年办案的经验告诉赵元长,假菜谱应该可以解开在胜桃居查获的数字密报。
其实,像这种加密情报,早在商周时期就已经有了。如《六韬》中便记载了最早的情报传递技术手段------阴符,不过它使用起来比较简单,以八种不同的长度代表不同的军事情报,如我军大获全胜、全歼敌军的,长为一尺;击破敌军,擒获敌将的,长为九寸;战斗失利,士卒伤亡的,长为三寸等。但这种方式都只能简单传递一个信息,因此阴符后来又被发展成了阴书,用以传递更具体的军事信息。使用方式以书信主,“书皆一合而再离,三发而一知。再离者,分书为三部;三发而一知者,言三人,人操一分,相参而不相知情也”。简单来说,就是把一份军事书信一分为三,再分别让三个人去传递,只有当收信人集齐三份,才能知晓全部信息。
当然,对于密报的保存方式除了阴符、阴书以外,还有很多。包括贺一一在胜桃居发现的,用蜡封存情报也是其中一种。另外,还有最耳熟能详的飞鸽传书、鱼传尺素、敲鼓、析字、隐语等。有保密的方法,自然也有破密的技术,而“保密”与“破密”之间的较量,也成了一场战争的成败,乃至一个国家兴衰的关键。它默不作声地改变着世界的格局,推动历史的车轮往前发展。
赵元长深明这道理,便急匆匆地回到天玑,开始解密。他先是小心翼翼地铺开从胜桃居找到的数字密码,上面写上“壹拾肆拾叄”。随后他又翻开了假菜谱。上面虽然都是些胡乱写上去的菜名和食材,但再细看那些被做了批注的地方,总共有二十处。赵元长把这些批注都分别摘录下来,然后再仔细对比。很快他便发现了一些规律,按顺序排下来,那二十个批注的首字刚好可以拼出一首五言绝句:
东园香已溢,把酒邀秋风。彩云至清辉,金桂向蟾宫。
到此,赵元长心里觉得轻松了些,他见过淮阳王符彦卿设计的密码,相比起来,这个密码本做得有点粗略,简单许多。赵元长暗自窃喜,无论是中原还是北方、南蛮,后周的军事密码技术始终都是走在前端,别人想要破解本国的密码,还真是有点老鼠拉龟,无从入手。这些技术,要是找人汇撰成兵书,那将是后周一个巨大的财富。想到这里,他又不禁为自己是后周人感到骄傲,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弧度。接着,他试着按纸条上的数字,寻找诗中的字,最后经过几次排列所得一条四字消息:
东风已至。
赵元长眉头紧蹙,刚刚解开一个迷局,又走进另一个迷局。东风到底是什么?是人,还是物?还是某个作战计划?还是一个暗号?还是一个时间点?在加密情报中,有时候隐语才是最棘手的。没有一点背景常识,真的会像听鸟语一样,不知所言,一筹莫展。他惯性地闭上眼睛,揉了一下自己的鼻梁,这是他思考到疲惫的时候做的一个动作,可以让自己稍稍舒缓一下。
这时,林刊突然敲门。赵元长有点不舍得地从闭目养神中睁开眼来,他缓了一缓,稍稍整理了桌面,但没有刻意掩盖那些密报。林刊是他的心腹,情同手足,多年来两人已经有着相互信任的默契,所以他也没有必要防着林刊。
“请进。”赵元长说。
“大人,您已经一天一夜没吃没睡了,这是后厨做的早点,您先吃点吧,别熬坏了身子。”
赵元长看出窗外,天已泛白,难怪自己眼睛那么干涩,原来彻夜未眠而不自知。他看了看林刊,黑眼圈也加深了不少,脸颊上已经长出了胡茬,想必昨晚也是跟着自己通宵工作,都没来得及梳洗吧。“噢,有劳了。”赵元长轻声地说,“你放下就好。你和弟兄们先去休息吧!昨晚辛苦了!”
“没事,大人,这是卑职应该做的。”虽然林刊和赵元长的感情如同兄弟,但他总是对赵元长很是尊敬。
“快去吧,”赵元长打趣说,“我怕北辰司被诟病成虐待司役的地方,那我真的是百口莫辩。”说罢,两人都笑了起来。
“哦,对了,大人。经过审问之后,那个贺金非常配合地交代了,就在贺家挂丧不久,就有个陌生人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把那个假菜谱放到贺年的寿枕之下。贺金本来想拒绝,但是他自己刚好欠了赌债,急需一笔银子,所以他便照做了,但他并不知道那本是密码本,只觉得是一本菜谱。”林刊一边放下早点,一边说。
“非常好,继续追查,让贺金描述付钱之人的外貌身高特征,然后叫小武(北辰司负责画像的司役)把人像画出来。也继续问问贺家的人,看看除了贺金以外还有谁被接触过?或者有谁见到贺金和那个人有交谈的。”
“是,大人!”
如赵元长所料,那个贺金也不过是被人利用。但既然在胜桃居的密报已被截获,细作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把破解密报的密本放在贺年的棺木里呢?赵元长继续揉着自己的侧额,想着想着,他无意瞄向了林刊送来的早点,那是一份醋排骨和一碗粥。
只见那醋排骨色泽红亮油润,醋香更是诱惑,让人垂涎三尺,赵元长都忍不住夹起了一块吃起来,然后又忍不住夹了第二块,伴着热粥一起,确实让人胃口大增,好久都没吃上那么舒服的一顿早点了,感觉也没刚刚那样疲惫了。
赵元长心里刚想赞一赞后厨长进了,做出一份像样的有食欲的早点,但他突然想到那天贺一一说的,让后厨弄点糖醋烹调之物,以增食欲。一方面,赵元长料想是林刊吩咐后厨如此准备,对他的上心自然是感激。另一方面,他又对贺一一多了一丝好奇------就从那么点醋汁就能知道我所要所想?他淡淡一笑,没有继续深究,毕竟眼前还有更重要的迷要解开。
他吩咐司役把贺一一给放了,并让人盯紧她。随后,他换上一身不起眼的便装出去,去见见“那个人”,那个给他透露情报交接的线眼。
这个线眼,其实是北汉安插在后周的一个细作,代号是“鹡鸰”,专门收集后周民间情报,偶尔也作为情报传递的交通枢纽。后来被赵元长策反,“鹡鸰”就成为北汉和后周的一个双面间谍,一方面,他为北汉提供一些无关要紧的民生情报,另一方面把自己所知道的信息都透露给赵元长。这就是为什么赵元长能从胜桃居和贺家截获密报的原因了。
不过,“鹡鸰”在被安插在后周的间细中,级别不是最高。目前掌握到的,潜伏在后周还有一个更高级别的间细,代号“昆仑”。但“鹡鸰”从来没有跟他有任何的直接或间接接触。他知道“昆仑”的存在,还是从赵元长的口中得知,因此“鹡鸰”对昆仑的了解几乎为零,他是男还是女,以什么身份潜伏在哪里,“鹡鸰”毫无头绪。但对于赵元长来说,这个高级间细,不只是他的心头大患,更是后周安全的一个威胁。揪出“昆仑”成了赵元长现阶段一个头号任务。所以,当赵元长希望能够尽快与“鹡鸰”见上一面,说不定“鹡鸰”会知道“东风已至”这个信息的意思。
但赵元长和“鹡鸰”几乎不会见面,这样可以减少“鹡鸰”暴露的机会。他们之间会通过独特的方式互通消息,且彼此的联系也没有知道的,就连心腹林刊都不知道。尽管不轻易见面,他们也有约定,在紧急情况下可以以特别的方式约见。
换上便服的赵元长,虽少了穿上官服时的威严飒爽,但亦难掩俊朗与英气。他去到与“鹡鸰”事先约好的湛山精舍,然后简单做了一些祈祷,再把一盏祈愿灯笼挂在了精舍外的祈愿树上。灯笼的下面系着一条并不是属于湛山精舍的深红色绸带,短短的,上面写着“福寿安康”。骤眼看去,就和普通的祈福文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但仔细看就会发现,“福寿安康”四个字都分别没有了“一点”,这个是他们之前约定的暗语,意思是需要紧急见面。整个举动,在旁人看来都是最日常的祈福方式,但其实赵元长已经顺利约见的请求传递出去了。接下来,他只需要等待“鹡鸰”的回复。
这个在寺庙传递信息的建议,其实“鹡鸰”提出的,原因很简单,就是觉得自己的工作很危险,所以要多多祈福。而选择湛山精舍的却是赵元长,因为在他年少潦倒的时候,正是湛山精舍的慧圆大师劝导,让他投身白虎军,然后才走到今天。
只是慧圆大师已经不在了,想找个下棋禅聊的人都没有了,但赵元长对湛山精舍还是有那么一点情愫。他静静地在精舍外走了一圈,自己也确实很久没有这样放空过。这大概就是宗教的魅力吧,总让人疲倦的心灵得到洗涤和抚平。
“指挥使大人!”此时一名看上去年纪不算大,皮肤略黑、眉浓眼大、口鼻皆阔,双耳招风,手上挂着一串念珠的僧人把赵元长叫住了。他便是慧圆大师的徒弟明空。
赵元长应声转身,见是明空,便礼貌地微笑回礼,“明空师父。”
“指挥使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多谢明空师父挂心。”赵元长微微一笑,又望向了天空,想起了慧圆大师的训导,心里不禁有了几分唏嘘。“的确,我也很久没来过了。”
明空淡淡一笑,“不来,也是来。来了,也未必真的来。”语毕,明空作合掌礼,便微笑着离去了。赵元长与明空虽有几面之缘,但他对于这个不善言辞且不太起眼的明空,印象却颇深刻。因为他说的话总有一种深远的感觉。就好像刚刚那句话,分明说的就是赵元长自己。平日不过来,还能惦记着慧圆大师的训导,今日过来却是为了留下暗号给“鹡鸰”。这个明空还真能看懂人心。想到这里,赵元长微微一笑,这也是无奈之举啊。他见天色尚早,又想起一个老朋友,于是便动身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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