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番外一

我叫杏子，我出生那年，家门口的那棵杏树结满了累累果实，且比任何一年都要甜，因此，娘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便给我取名叫杏子。
只可惜，这个名字却并没有给我的家带来什么好运气，在我十二岁那年，家里因为实在过不下去，将我卖给了人牙子，因为我的大哥要娶媳妇，家里却一点儿聘礼都拿不出来。
我当时是恨过的，可现在却不会了，我知道爹娘也是心疼我，心疼我这个总吃不饱的幺女，个头生生比同龄的孩子矮了一截，他们想着若是有好人家买了我，我兴许就不会挨饿了。
我想，我毕生的运气，怕是都用在了这个时候，我无比幸运地被镇南王府的人给买下来，从此开启了让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一生。
我其实是被顶替进去的，原本要进镇南王府的一个小姐姐忽然得了病，那采买的人忽然看了我一眼，说这个瞧着也不错。
而我一直都没明白，我到底哪儿不错，才会被看中。
因为跟我一块儿被买进去的姐妹们当中，我几乎是最不起眼，也最干巴巴的一个。
不过我很高兴的是，人牙子那里有一个很照顾我的漂亮姐姐，也跟我一块儿进了镇南王府。
她叫娇娇，是个十分好看的女孩子，鹅蛋脸，杏仁儿眼，水汪汪的眸子看人的时候，让人心都会麻酥酥的。
“娇娇姐，不知道我们会被安排在什么样的地方……”
我心里还是有些害怕，这镇南王府实在太漂亮了，我怕我表现的不好会不会惹主子生气，我怕我笨手笨脚的样子会被退回去。
“没事的，我听说，镇南王是个十分温和的人，王妃也很体恤下人。”
娇娇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十分好看。
我便放了心，却再怎么也没想到，会那么快见到镇南王和王妃，那样尊贵的人，我从前是想也不敢想的。
我们排成了一排，低着头站着，面前锦衣华服的人，我只敢用余光匆匆扫一眼，心里却惊呆了。
居然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就好像是画中的仙子一样，从天上降临到人间！
“舍不得那几个丫头，就别让她们走啊，你倒好，笑呵呵地送走了，自己一个人伤心。”
“她们也该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我听见镇南王轻柔地哄着王妃，说了好一会儿，才指着我们这些人说，“再挑两个，把你院子里的空缺补上吧。”
我心里一震，我们当中居然有人能去王妃的院子吗？这样的福分，先前可是没人敢想的。
可似乎，王妃也并不在意我们是刚买进来的，柔和的目光从我们身上一一扫过，纤细的手指往人群中一点，却是将娇娇姐给指了过去。
一时间，我眼里也有淡淡的羡慕，可是没办法，娇娇姐是我们当中生得最好看的，夫人会挑中她也是正常。
不过我却是不明白，为何曾经听牙婆偷偷说过，娇娇姐是最不会得当家主母的喜欢，明明夫人瞧着就很喜欢她呀？
“还有这个，瞧着也是个美人坯子，只是怎么这么瘦？”
温柔的声音让我回过神，余光看到王妃的指尖所指，却是吓了一大跳，王妃指的人……是我？
“瘦弱不怕，养养就好了。”
王妃似乎很满意，一旁的镇南王眼神有些无奈，轻轻地摇了摇头，语气透着宠溺，“早知道你定是会挑好看的了……”
如此，我和娇娇姐在众人艳羡的眼光中，去了王妃的院子。
“我这里的规矩一会儿有人会教你们，你们的名字都是什么？我不喜欢给人另取名字，你们若是喜欢，可以给自己取一个。”
站在王妃跟前，我紧张得手指尖儿都在颤抖，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开口，“奴婢、奴婢叫杏子，奴婢不会取名字。”
“杏子？”
王妃似乎很高兴地重复了一遍，“一听就秀色可餐，和青梅正好是一块儿的呢，名字挺好的。”
我很高兴，我其实也喜欢这个名字，这是爹娘给我取的，大概是我身上，仅有的念想了。
“你呢？可有想要取的名字？”
王妃问一旁的娇娇姐，我心里颤了一下，因为牙婆说了，娇娇姐的名字若是大家闺秀是极好的，可是咱们做丫头的，却并不好。
我想着娇娇姐懂那么多诗词，该是会给自己换一个好一些的才对，可是我却听见娇娇姐声音清脆地说，“奴婢名娇娇，是奴婢的爹娘给取的，奴婢并不想换，王妃若是觉得不妥，请王妃赐名。”
我吓了一跳，娇娇姐为何要这么说？王妃刚刚不是说了不会给她们取名字了吗？
我心惊胆颤，生怕王妃会不高兴，结果并没有，王妃只是随意地点点头，便让娇娇姐继续用她这个叫起来就觉得软糯旖旎的名字。
王妃院子里的事情并不繁重，哪怕是我这样刚进去的新人，也没有被指派过多的杂事，而我却每日都活在震惊里。
“我、我也要裁新衣衫吗？”
“这是……我也能吃的吗？”
“这个面脂我听说过，我真的能用吗？”
我仿佛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曾经连肚子都填不饱需要喝凉水充饥，如今却可以吃到美味精致的东西，可以穿上没有补丁簇新的衣衫，可以有一双不透风的鞋子，可以盖着有分量的被子……
我看着王妃柔和的面容，心里发誓，一定要好好做事，报答我所得到的这一切。
娇娇姐仿佛也被震撼到，我们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丫头，吃穿用度却不输给金皖小户人家的姑娘，娇娇姐有一阵子精神恍惚，可很快她便振作了起来，开始积极地服侍王妃。
我也很高兴，娇娇姐那么聪明厉害，有她伺候，王妃定会省许多事儿的。
“杏子，去小厨房看看点心好了没，给王妃送过去，仔细烫手。”
我应了一声，刚要去，娇娇姐却将我拦住，“还是我去吧，你笨手笨脚的，可别弄砸了。”
我呆呆地看着娇娇姐迅速去了小厨房，这点事我还是会做的，怎么会弄砸呢？
况且，上午的时候让娇娇姐进去送茶水，娇娇姐不是说她今日不舒服，因此让我替她的吗？
“你呀，往后少跟娇娇走那么近，人家心里盘算着什么，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呢？”
我疑惑地看着芝兰姐，盘算什么？如今我们过得那么好，还需要盘算什么吗？
芝兰姐姐恨恨地在我额头弹了一下，“小呆子，白白长得这么好，以后多往王妃面前去，王妃就喜欢你这样的。”
我摸着额头嘿嘿嘿地笑，是吗是吗？王妃会喜欢我吗？说起来，每回见到王妃的时候，王妃都会叫我过去说两句话呢，还会摸摸我的脸看看长肉了没有，我已经长了许多了。
娇娇姐那次回来，是黑着脸的。
她没说为什么，气呼呼地回去了房间，我却听别人说，是王爷骂她了，说她险些将点心撒到王妃的身上，气得要将她赶出去，还是王妃求了情，只罚了俸禄才算的。
“娇娇姐，你别难过了，王妃不会在意这些事情的。”
我去安慰娇娇姐，却看到平日里骄傲的娇娇姐拼命地撕扯着锦被，“谁管她在不在意？！”
“……”
我愣住了，瞬间想起芝兰姐说的话来，我想，我以后还是离娇娇姐远一些吧，她为何会这么说对我们那么好的王妃？
我不喜欢她这么说话，王妃很好，我喜欢的。
从那以后，娇娇姐在王妃面前的活，基本就由我顶上了。
起初我是担心的，怕自己笨手笨脚又不会说话，王妃会不喜欢，却没想到王妃全然不在意，有时候吃到了好吃的点心，还会亲自喂我一块，我简直开心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哦，不过每回王妃这么做了之后，那位如同仙人一般的镇南王爷，就会瞪我一眼，然后也张开嘴等着，王妃不喂他他就不合上嘴，每回王妃都无奈地只好也喂一块才成。
还有的时候，王妃会摸摸我的手，无限感叹，“果然是个小美人，瞧瞧我养的多好？”
我低头去看，自己曾经瘦黄干瘪，被冷水浸出一个个裂口的手，如今白皙光润、骨节匀称，我很高兴王妃会喜欢。
只是这种时候，镇南王总会默默地将他的手也伸过去，放在王妃能一眼瞧见的地方。
镇南王是我来到这个世上见过最好看的人，他的手自然也好看，如同最上等的美玉雕琢而成，又充满了力量感，王妃看到了总会忍不住抓在手里欣赏。
可我不喜欢，因为镇南王总要跟我抢王妃的注意力，太讨厌了！
有一次我忍不住偷偷埋怨地瞪了镇南王一眼，却不小心被他给发现了，我心中恐惧，小腿立刻就开始发颤，却没想到镇南王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也瞪了我一眼，嘴边带笑，眼里有着得意和挑衅。
娇娇姐曾经说过，镇南王的笑容是天底下最迷人的，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我立刻连恐惧都没有了，这个笑容真是太讨厌了！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娇娇姐对我的态度变得不对劲起来。
她从前一直觉得我很笨，虽然有时候口气很差，却也肯跟我说些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再见到我的时候，眼睛里的光芒让我隐隐害怕。
我猜想，是不是因为我顶替了她在王妃面前的活计，所以娇娇姐生气了？
也是，那么好的王妃，娇娇姐肯定也想在面前服侍的，只是我也不想错过这种机会，并且谁去前面伺候，也不是我想让就能让的。
可是我没想到，娇娇姐居然会跟别人说，我对镇南王抱有非分之想，才会那么积极地往王妃面前凑。
我真的很生气！我为什么要对除了好看，就没什么别的优点的镇南王有非分之想？
外面传言中温文尔雅果决从容的镇南王，在王妃面前腻腻歪歪跟不能自理似的，并且将丫头们的活全都给包了，害我连上前伺候王妃的机会都没有，我为什么要对他有非分之想？！
我气得连着两顿饭都没吃下去，心里却也知道，娇娇姐可能是嫉妒我。
我并不是真傻，只不过从前我习惯小心谨慎，许多事情便装作不懂，可在王妃身边待久了，我慢慢地生出了一些自信来，我是王妃的丫头，就不能仍旧呆呆的什么都不懂。
娇娇姐怕是在嫉妒我，我见过她独身一人往镇南王的身边去，结果掩面而归，如此不成，在世子来王妃这里的时候，娇娇姐又重整旗鼓地往世子那边去，只是仍旧是……
我知道娇娇姐的打算，许多做人家丫头的，都想过要为自己找个出路，若是能攀上主家的老爷少爷，再能弄一个名分，就是顶好的了。
可是，只做丫头不好吗？我就只想做个丫头好好地伺候王妃，我能有今天的日子，已经十分感恩，我也并不想让王妃失望，不想有任何让王妃觉得不好的念头。
娇娇姐讥讽我这辈子就是奴才的命，我认了，我也不想生来就是奴才，可是难道做小妾就不是奴才了？我认认真真做着自己的本分挣着不菲的月钱，我让家里的爹娘过上了好日子，我对得起任何人，这就足够了。
娇娇姐彻底与我决裂，我也并不可惜，就好像库房里不同类型的东西要放在不同柜子里一样，我与娇娇姐，可能从来都不适合做朋友。
只是我一直奇怪的是，娇娇姐做的事王妃不一定不知道，可王妃却没有将她赶出去，我不懂这是为什么，后来才知道，是因为王妃心软，特别是对好看的人。
那一次，王妃带着世子出去会客，要好几日才回来，镇南王却没让我跟着去，当着我的面，将娇娇姐打了板子给撵了出去。
做这些之前，镇南王问我要不要给娇娇姐求情，他说看在王妃喜欢我的份上，若是我求情，他可以免了娇娇姐的皮肉之苦，这一顿板子打下去，娇娇姐可就只剩下半条命了。
条件却是，我以后就不必在王妃面前伺候了，可以去府里领别的差事。
我看着娇娇姐祈求的目光，缓缓地，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我觉得娇娇姐做的事情是错的，做错了事，就要敢承担后果，我为什么要为了她，放弃留在我喜欢的王妃身边的机会？
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我会傻到那种程度？
镇南王的眼睛里有着满意，也有隐隐的遗憾，便不再说什么，直接让人将怨毒盯着我的娇娇姐给拉了下去。
“她狠不下心的事，我会帮她做，只不过这人我留的时间长了一些，你可知道为什么？”
这我哪儿知道？我老实地站在那里，听见镇南王用他从来不曾在王妃面前出现的森然语气说，“我总要看看，你是会一心为了她，还是会无意义地同情别人。”
“……”
所以，其实被试探的人，是我吗？
我满身冷汗，听到镇南王随意的语气，“总算，你是个好的，这样的人，我才放心留在她身边。”
我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听见镇南王说，“哦对了，以后在她面前用不着打扮得多好看，你看，刚刚拖下去的人就是因为长得好看才会这样的。”
说完，镇南王就离开了，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镇南王这个骗子！娇娇姐才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呢，再说王妃跟我说过，她就喜欢看我漂漂亮亮的样子！
镇南王真的好阴险啊，他自己还不是每回都收拾得如同仙人一样去王妃面前的！
往后的数十年，我一直都陪着王妃，看着她和镇南王腻腻歪歪恩恩爱爱，王妃给我赎了身，找了几门亲事给我选，还给我一笔不菲的银子当做陪嫁。
出嫁的时候，我看到王妃的眼眶都红了，当时就恨不得亲事作废，想要一直留在王妃的身边才好。
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田宅，再也不愁生计，将爹娘都接过来跟着我享清福，爹娘总对别人说，我是这个家里最有出息的孩子。
我其实没这么好，只不过，我碰到了对我来说，最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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