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废土世界(29)
陈旭顿时满脸煞白,像落入了一个冰窟,内心滋生出的恐惧让他的身体微微颤抖。
他才刚拥有了新生活啊。
但是他又清楚地知道,这新生活是他偷来的,靠着谎言堆砌,靠着同情立足,所有的故事,都不是他自己。
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怯懦的逃兵而已。
陈旭满身冷汗,蜷缩着身体,努力将自己的身体压下,躲避开陆杳宛若实质的目光。
陆杳其实根本没有看见他,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最前排的车里,那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身上。
海城基地的挑衅成功激怒了净土基地在地面上等待的人。
汽车扬起的尘土纷纷扬扬落到了他们身上,一着不慎就会被呛住,一时间空气中只有还未熄灭的引擎轰鸣声和接二连三的咳嗽声。
就在这火药味十足的氛围里,陆杳绽开了一个笑容,对着还在车里的那人伸出一只手,说:“欢迎。”
赵梁目光从陆杳身上下来,缓缓移动向空中随风晃荡的大红横幅,上面明黄的大字格外亮眼,亮得他沉默片刻,竟然真的从车上走了下来。
陆杳的手一直悬在半空,他上前,宽厚的大掌轻轻碰了碰:“你好,我是海城基地的首席设计师赵梁。”
陆杳笑着自我介绍:“陆杳。”
她很快将手收回去,表现大方利落,一副光明磊落的模样。
赵梁注意到陆杳只是介绍了自己,没有职务前缀,但是她后面的人看起来又十分敬重她,愤愤不平的语气也在陆杳说话之后消下声来。
赵梁温声道:“不知道前几天和我们联络的是哪一位?”
“不急,”陆杳摆了摆手,继续笑着,“贵基地的人,似乎对我们颇有怨言啊。”
赵梁冷了愣,面前的小姑娘虽然还是之前那副彬彬有礼的神态,但是总感觉她的语气在一瞬间森然起来。
他沉吟片刻,还是决定让步,让他们自己解决问题。
毕竟,如果真的决定合作,双方生出嫌隙可是个大麻烦。
几天下来,赵梁就算没有仔细听,那些话也在无意中飘进过他的耳中,自然知道这一切的源头是谁,当下侧了侧身,空出了人群中的陈旭。
陈旭本来把自己缩在人群中,他面色惨白,抖如筛糠,周围的人只当是他想起了过往的悲惨经历,心中更加同情,连带着对净土基地的印象也更恶劣。
正巧陆杳说了那句话,他们只当是恶人先告状,其中一个脾气暴躁的拍了拍陈旭的背,说:“陈旭,你把你的遭遇说出来,不用怕,我们替你做主。”
“对啊,你是受害者,还要给他们脸吗?”
‘不用怕,让赵长官也听听,看清楚他们的嘴脸。’
……
这些本该是振奋人心的话语如今在陈旭耳中成了一条条索命咒,多说一句,他的心就下沉一分。
不是的,他才是那个欺凌别人的人,他才是逃兵。
只是这些话,他一句都说不出口。
陈旭慌乱抬头,正好对上了陆杳似笑非笑的眼神。
陆杳还没开口说话,她身后的人已经忍不住了。
他们都是以前刘家村的人,也是最早一批跟着陆杳建设净土基地的人,对陈旭的为人心里门儿清。
只听刘十一冷笑一声,讽刺道:“他有什么惨的,到处作威作福也算惨的话那真是好凄惨哦。”
话音刚落,就有人接话:“一个星期只用出去工作一天,其他时间有吃有喝还有人可以欺负,这算受害者的话我也挺想当的。”
这是怎么回事?
净土基地的人话语里不似作假,每句话里勾勒出的,都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陈旭。
海城基地的人心里茫然,下意识看向陈旭,却撞破了他眼底心虚的惊惶。
有人心生不妙:“陈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不是故意这样说的。”
陈旭答不上来,他神经高度紧绷着,导致意识都模糊不少,呆愣地循声望去,那人看到了陈旭眼底的猩红,吓得往旁边退了一步。
最终彻底击溃他们信心的是陈四的话:“出去剿灭变异兽,还没杀一只就跑掉了,害得他的队员以为他被变异兽半夜掳走四处寻找,耽误了几天进程,什么嘴脸,逃兵的嘴脸吗?”
顿时一片哄然。
陈旭说的是,净土基地的人因为要他做诱饵去吸引变异兽出来,当时他为了表示真实性,特地露出了手臂上的咬痕。
现在再回忆一下,陈旭手上,好像只有握枪握刀留下的茧子,他身姿挺拔,一个长年劳作的人,绝对不会是这样。
事已至此,真相已经很明白了。
陆杳算是明白了事情经过,笑容越发灿烂:“所以你们是把我们整个基地给误会了?”
对面的人瞬间心虚,低下头,目光闪烁,完全不复刚才凶恶的样子。
赵梁心里也有点尴尬,他干咳一声,眺望四方,转移话题:“你们这边的环境还挺好,好久没看到这么多绿色了。”
陆杳轻轻笑了笑。
看到陆杳的笑容,赵梁才发现自己漏了什么,瞪大眼睛问:“你们问什么没有穿防护服?”
这么勇的吗?
如果他没看错,那边摆的是遮阳伞和躺椅吧,你们是来晒辐射浴的吗?
反应过来再看周围,发现到处都是疑点,就好像他们已经自然而然地生活在了地面上。
“不用穿呀,”陆杳笑道,“这里又没有辐射。”
刚才那脾气暴躁的人差点跳起来:“怎么可能?”
陆杳视线向他这边微移。
那人瞬间熄声,但还是不服气,从车里掏出检测仪器。
在看到仪器面板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呆住了。
这上面的数值竟然真的是零!
在刹那间,他甚至以为周围有磁场干扰机器的检测,但这可能性很快就被自己否决了。
但是这怎么可能,一片完全没有辐射的区域。
一个所有人都能自由自在活动的土地。
居然真的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陆杳看着他们那激动的模样,眼里再次浮起满意的笑容。
到了晚上,他们的世界观再一次被刷新。
一盘又一盘丰盛的菜肴被端上来,摆在支起来的折叠桌上。
辣子鸡丁,水煮肉片,红烧茄子,水煮白菜,还有满满的一大碗饭。
色香味俱全,香得他们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更让他们震惊的是,饭后居然还有消暑的水果。
西瓜被切成块状,厨师估计自己也削得开心,在旁边围了一圈兔子苹果,中间隔着一圈削了皮的橙子。
饭后,净土基地那几个人熟练地围坐在一起,从兜里掏出了一副扑克。
要不是仅剩的那一点自尊作祟,或许他们早就上去问留下来的条件是什么了。
片刻之后,陈四从下面上来,平淡道:“发补贴了。”
好了,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自尊都没了,他们眼巴巴看着净土基地的人习惯地领了自己的那一份,而后回回去牌桌大杀四方,齐齐将视线转移到赵梁身上。
赵梁:“……”
才多长工夫,怎么就叛变了。
他硬着头皮走向陆杳,想要和她谈谈合作的问题。
陆杳躺在躺椅上看风景,遮阳伞已经收起来了,今天运气不错,天穹之上露出了几颗明亮的星星。
虽然现在还看不出来,但是陆杳在附近种了一批花下去,不是什么名贵的花,但胜在颜色丰富,好养活,到了来年春天,或许会是一丛茂盛的花丛,姹紫嫣红地开着。
现在虽然看不到,但是一丛一丛的绿意颇为养眼。
赵梁搬着椅子坐到她身旁,干巴巴道:“这里不错,我手下都挺喜欢的。”
陆杳勾唇笑道:“当然。”
赵梁:“你们是花了多长时间才做成这样的?”
陆杳伸出手,比了一个数。
赵梁:“四年,那挺快的。”
“错了,”陆杳转眼看向他,漂亮的眼睛里蒙着透亮的光,“是四个月。”
赵梁一惊,他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多么厉害的基地。
陆杳像是探查到了他的想法,说:“所以说,和我们合作保证不亏。”
这哪是不亏,简直是赚大发了。
赵梁作为海城基地的首席机械师,有自己的风骨和尊严,自然不会催着陆杳签订合同,现在却久违地感觉到自己的激动,他压下情绪,装作稳重道:“那我们就不用拖过夜了,干脆现在签了吧。”
陆杳笑着瞥了他一眼,然后直起身子:“当然可以。”
她带着海城基地的人回到了净土基地。
前半程的时候还一切良好,在看到那列告诉列车的时候,赵梁看向陆杳,疑惑道:“你们都有这种技术了,为什么还要和我们合作?”
“都是前人留下的东西了,”陆杳摇头,“我们现在的技术达不到这个水平。”
过了轨道,经由地下基地回到地上。
本来他们对离开刘家村还有点依依不舍,但是在看到净土基地的地上部分后,这种遗憾顿时烟消云散。
看,这么大一片菜地;看,这么大一片湖泊;看,这么大一只鸡!
不对,这里为什么有只鸡跑出来了。
灵鸡见到陆杳,下意识有些瑟缩,但是见她周围有生人,又直起脖子,器宇轩昂地扭开高贵的头颅,到菜地里寻找食物去了。
陆杳淡淡移开视线,对赵梁说:“就在这里吧。”
赵梁点头。
陆杳把陈三准备的协议拿出来,摆在桌子上,说:“我们能提供的有三个东西。”
她依次摆出,完全无污染的蔬菜肉制品,能净化辐射的灵树,以及……能缓解辐射作用的药水。
最后一个是实验室新研制出来的东西,用向日葵和灵树提取液混合而成,本来是想做注入式的针剂,但是没有临床试验,一不小心就容易死人。
只能退而求次制作成口服式的药水,虽然作用削减了,但起码弄不死人。
这确实是很大的诚意。
但是这也告诉了赵梁,要是想合作,你也得拿出这么大的诚意。
更不用说他们来的时候还故意刁难净土基地,这份账是要算上去的。
赵梁一寻思,说:“我们会留下几个机械师帮助你们制造各种机器,还会和你们建立长期通讯,给你们基地内部所有的图纸。”
陆杳叹气:“你不能留下吗?”
赵梁后仰:“我留下来我们长官不直接抄着武器杀过来。”
陆杳再叹一口气:“也是。”
她没有再为难赵梁,两个人开开心心快速聊完又快速签完协议。
赵梁起身,对着几个喂鸡喂地忘乎所以的机械师,问:“你们谁愿意留下来?”
没想到,话音未落,所有人都举起了手。
赵梁:“……”
他们眼巴巴看着陆杳。
陆杳:“没事,都留下,我养得起。”
赵梁,赵梁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十分萧瑟地抹了下脸,而后转身就走。
陆杳在后面懒洋洋叫他:“不住一晚吗?”
赵梁:“不用了。”他怕他再住一晚,身上的衣服都得留下。
陆杳:“那我送送你吧。”
他们走回刘家村的地上部分,赵梁想起了什么,皱眉道:“陈旭呢,怎么一直没见着他?”
陆杳皱眉,让人去周围找了一下。
很快,树林外围就传来一声吸气声,有人叫道:“陆小姐,在这里。”
他们走过去,却看到了永远都忘不了的一幕。
陈旭跪在地上,低着头,身形佝偻,但这不是最吓人的。
他的腹部,被一柄长刀前后贯穿,鲜血蜿蜒留下,染红了下半身的作战服,将身下的土地染成了深色。
陆杳轻轻阖了下眼,移开视线:“埋了吧。”
看过了如此惨烈的场面后,基地里的气氛,一时间有点低迷,也是在这时候,赵梁准备出发回海城。
由于只有赵梁一个人想着回去,所以他们来的车也大部分留了下来,只剩下赵梁开的那一辆,在黑夜中格外孤单。
陆杳想着车子离去的背影挥手,大声喊道:“欢迎下次再来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车子开得好像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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