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他们是在麻将馆找到郁家远的。
郁家远打了一个通宵的麻将，一夜未眠的眼睛通红，凹陷的双颊上胡子拉碴，顶着一个乱糟糟的鸡窝头，此时正被居委会赵阿姨、钱阿姨、孙阿姨、李阿姨团团围住，搬了张红色正方形板凳坐在正中间，接受教育。
几位阿姨发挥她们的三寸不烂之舌，开启唐僧念经模式。
“郁家远，你这样是不对的，国家有规定……”
“你平时喝酒，烂赌我们也懒得管，但是……”
“孩子还那么小，你怎么……”
法律规定，父母或者其他监护人应当尊重未成年人受教育的权利，必须使适龄未成年人依法入学并接受义务教育，不得使接受义务教育的未成年人辍学。
郁家远不让郁遥读书，这是违法的！
“吵死了！”郁家远暴跳如雷，“我有说不给他读书吗！”
“哎！你这么说，我们就更要教育你了……”
……
迟安安站在一旁，看着气得跳脚的郁家远，心情好到了极点。
对付郁家远这种无赖，你永远可以相信居委会大妈！
郁遥被居委会王阿姨带去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与往日的脏兮兮不同，此时站在阳光下妥妥的就是个精致可爱、肤白貌美的小帅哥。
迟安安拉着郁遥的手，兴奋地问，“你想不想去上学？”
小女孩圆溜溜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很好看。
郁遥还记得她，是那天晚上给了他一大块草莓蛋糕的女孩。那天晚上她跟他说了好多话，她说她叫迟安安，她说咬人是不对，让他以后不要咬人了，说他是个好孩子，以后会长成一个很好很好的大人。
他妈妈也说他是个好孩子。
她还说她没有爸爸，她讨厌她的爸爸。
她还知道他的名字。
他抿了抿唇，垂下眼帘，点头，“想。”
小奶音软萌软萌的，看起来乖乖的。
迟安安还是第一次听郁遥开口说话，没想到表面看起来冷冷的冷脸小帅哥，声音居然这么软。实在太可爱了，好想rua一把，这么想没忍住伸出手，捏了一把郁遥滑溜溜的小脸蛋，“明天我们就可以一起去上学啦。”
“以后我就是你姐姐了，你放心在学校我会罩着你，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郁遥皱了下眉头，他讨厌别人的触摸，但如果那个人是她，那没关系。
他愿意给她摸。
童言无忌，王阿姨哈哈的笑了起来，点了点迟安安的小鼻子，“古灵精怪的。”
“郁遥比你大好几个月呢，他是哥哥你是妹妹。”
她牵住两人的手，“不管大小，你们两个要互相照顾知道吗？”
在王阿姨眼里，两个小朋友都是苦命的孩子，一个没爸妈，一个爸爸跑了，小孩子身体又不好。
迟安安不乐意了，她可是七岁的身躯里住着十八岁的灵魂的成年人了！好吧暂时让郁遥占下便宜也没什么，她勉为其难的点头。
在各位阿姨的教育下，郁家远带着郁遥去报了名。
迟安安以为，郁遥上学读书了就可以脱离苦海，没想到却是从一个坑里跳进了另一个坑。
那是郁遥上学的第一天，迟安安特意多拿了一个蛋糕和茶叶蛋，准备带给郁遥吃，郁遥实在是太瘦了，给人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的感觉，迟安安也怕他在学校里受欺负。
她要把他喂得胖胖的壮壮的，最好一站起来就能吓到人的那种。
周恒带着郁遥来班里的，今天郁遥和大家一样穿着蓝白色校服，干干净净的。
周恒给同学们介绍了郁遥，七岁的小男孩因为营养不良，比班里任何一个人都要瘦小，周恒安排他坐在第一排第一桌，离黑板近，方便。
周恒一走，班里几个女生立刻围了上去，一年的小女孩已经懂得分辨美丑了，郁遥个子碎矮但是他长的好看，干干净净的，很清秀，再说了一年级的小女孩根本不看身高，好看就行。
小女生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想要和他做朋友，迟安安想送蛋糕还插不进去，无奈只能回自己座位。
陈渔看着她手上的蛋糕，和她说悄悄话，“安安你也喜欢郁遥呀？”
迟安安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她其实是个十八岁的成年人，这是小屁孩，她不恋童，谢谢！
想了想，回道，“他是我弟弟！”
她不喜欢比她小的。
但是她替他开心，有那么多人喜欢他。
接下来是语文课，语文老师在黑板上写下a、o、e，要求同学们跟着一起念，教室里回荡着小朋友们幼小稚嫩的嗓音，早已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迟安安在下面听得昏昏欲睡。
倒是坐在第一排的郁遥坐的挺直，郁家远在各位阿姨的教育下给郁遥买了干净的衣服，好看的书包、本子和笔，他翻开崭新的课本，认认真真的听课，做笔记。
迟安安钓了好几次鱼终于下课，被同桌陈渔拉着去了厕所。
女孩子这种生物真的是不管到了那里都喜欢手牵手一起上厕所。再长大点就是手牵手路过某个班级，偷偷的看某个人。
课间十分钟，迟安安上完厕所回来只剩五分钟，还没踏进教室，就听见王小胖的声音。
“他就是天天在门口捡垃圾的，脏死了，你们还喜欢他？”
“哎呀！难怪他身上好臭啊！”
“他那么脏，身上肯定有很多虫，肚子里也有虫，靠近他会不会被传染啊！”
一群小朋友围在桌子前，看起来天真无邪，说的话却像刀子，把人扎的遍体鳞伤。
座位上的小男孩红着眼眶，死死的握紧双拳，怒吼：“我不脏！”
王小胖还记得那天被咬的耻辱，大大声的喊：“他还捡垃圾桶的东西吃！他全身都有虫！有蛆！”
迟安安冲进人群里，推开围着的人。
到底是女孩子，力气小，王小胖被推着后腿两步，踩到别人的脚，失去平衡，“咚”的一声，跌坐在地板上。
王小胖被推的莫名其妙，气急了，“迟安安你推我干嘛！”
“推的就是你！”迟安安死气了，她就上了个厕所，原本好好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她一直以为那天晚上王小胖被咬只是调皮，毕竟是小孩子，打来打去是正常的，郁遥也有不对的地方，她也被咬了，她没想到他只是单纯的坏！
她张开双臂，像老鹰捉小鸡里的母鸡妈妈，把郁遥护在身后，“郁遥是我弟弟！我不准你们欺负他！”
“王小胖，你给我道歉！”
偏偏这时候，上课铃响了，大家一哄而散，各自回各自的座位。
王小胖从地上爬起来，狠狠的瞪了迟安安一眼，迟安安也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转过头，看到郁遥红着眼，紧紧的抿着唇，努力克制的不让眼泪流下来。
老师走了进来。
迟安安心疼死了，又不得不回座位，只能轻声的告诉他，“没事的，别哭。”
回到座位迟安安忍不住回想小说的剧情，小说里有写到，在郁遥妈妈离开之前，郁遥一直是个幸福快乐的孩子，所以他很喜欢也很依赖他的妈妈。
妈妈死后郁遥到底遭遇过什么事情，作者几乎没有提及，只是用了被人嘲笑、践踏、饱受欺凌一笔带过。所以长大后他和女主相处是能发现，他看似冷漠强大内心其实极其的敏感、脆弱、没有安全感。
这些应该都是妈妈走后成长成过程中留下的心理阴影和创伤。
虽说她只是在做任务，总有一天会死去。但是如果可以，她希望他好好读书、好好成长，读大学，有一份好的工作，遇到一个对他好的人，和她组建一个幸福有-爱-的家庭，有一个或两个可爱的宝宝，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大人。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也是最后一节课，放学了，迟安安收拾好东西，再抬头时郁遥早已经走了。
他是班里唯一一个不用父母接回家的人，他家离学校近，郁家远也不可能回来接他，这是报名时说好的了。
迟安安追不上他，只能站在校门口，眼巴巴的看着他一个人背着书包离开。
夕阳下，小小少年背影削瘦单薄、孤零零的，看起来无比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从这个世界消失一般。
郁遥回到家里，郁家远依旧不在，没有热腾腾的晚餐等着他，冰箱也是空荡荡的，整个家都是空荡荡的，根本就不像一个家。
他走进浴室，打开热水器，脱下干净的衣服，小心谨慎的把衣服放到一旁，接着走到花洒下，放任滚烫的热水冲洗自己的身躯，他挤了很多很多的沐浴露，均匀的抹在身上，使劲的搓揉起来，仿佛身上有着什么恶心的脏东西。
滚烫的热水把皮肤烫得通红，他却丝毫不在意，只是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重复的搓揉着自己的皮肤。
郁遥不明白，他捡蛋糕吃，没有偷没有抢，为什么他们要说他脏。
他捡瓶子去卖，卖了有钱可以买吃的，他妈妈说过，自食其力的小孩最棒最可爱，为什么他们要说他脏。
他明明洗了澡穿了新衣服，干干净净的，香香的，他们为什么还说他脏。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他想问问妈妈，可是他不知道去哪里问，他再也没有妈妈可以教他了。
热水器的水由热变暖，再慢慢变冷。
自始至终，男孩都没有离开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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