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漫漫何日知返（4）

　　夜已经很深很深，大概所有人都睡下，霍辞尧才拖着行李箱悄悄打开了家门，大厅一片黑暗，他眨了眨眼，暴躁的将门关上，声音不算响，但足够惊醒睡在沙发里的人。

　　老头儿睡眼惺忪的弹起，霍辞尧已经打开了灯，父子两四目相对，相顾无言，然后他又恢复温顺的模样，乖乖巧巧的喊了声“爸。”

　　老头儿吹了吹胡须，“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有，你怎么还没睡？”霍辞尧垂了垂眸，掩去了铺天盖地而来的情绪，他从鞋柜里拿出来一双拖鞋，表情逐渐变得疲惫，空白。

　　老霍睡意已经褪去，自己生的儿子自己还能看不出来他不开心？“没有你关门那么响？这么晚没睡还不是为了等你，你个没良心的，有了媳妇忘了爹。”

　　“我关门响不是故意的，是失手之举。”他抬头，瞥到了饭桌上的几个小菜，怔了怔，“你还没吃？”

　　“吃了，吃剩的。”老头儿有些尴尬，转身回去打算将菜拿去冰箱，打死也不承认那是他听到儿子回来的消息特地做的，就是想着好久没看到了能够聚个餐。

　　霍辞尧哪里不知道他，开口喊住他，老头儿转过身来，他反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烦躁的挠了挠后脑勺，“爸，放着吧，我空着肚子，没吃饱。”

　　老霍喜笑颜开，但面上故作矜持，“饿死你好了。”说着却是将饭菜放进了微波炉和电饭煲热热，洗了个碗给他放桌上。

　　十五分钟，霍辞尧已经梳洗整齐，一身灰色的睡衣，肩上搭着个毛巾，顶着个湿漉漉的脑袋吃上了夜宵，胃里一阵暖和，依旧是熟悉的味道，是他最爱的排骨粥，他抬头，老头儿就急忙收起了一脸期待求夸奖的表情，若无其事的盯着脚尖。

　　他起身去了厨房，老头儿就伸着脖子偷瞧他，看他端着个碗出来又缩回了脑袋去看自己的手，耳朵却是竖着听儿子的动静，直到他在身边站定，直到他将盛好的粥放他面前，他才抬头。

　　他听到儿子问他，“一起吃夜宵吗？”

　　他眼神亮了亮，有些不确定，“给我的？”

　　“嗯，爸，辛苦你做了这些，很好吃。”他向来不善言辞，不习惯表达情感，但或许是进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习惯早睡的父亲曲着身子在沙发里等他，又或者是看到那一桌明显精心准备好的饭菜，他的心似乎回温了，觉得好像这么28年来，他好像从未对这个名为“父亲”的男人表达一丝自己的爱意，也好像未曾做过什么。

　　老头儿愣住了，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在看到儿子坚定的表情后，他才后知后觉，这傻小子…嘿！他摆了摆手，“吃吃吃。”

　　霍辞尧给他添了菜，然后自己落座，“爸，我最近休息，部队里给了假。”

　　“啊？怎么无缘无故批假啊？你是不是违反纪律了？还是又发脾气跟人家打架了？”老头儿瞬间瞪大了眼睛，一口饭没来得及咽下，絮絮叨叨说他，“早跟你说过了，你都这么大了，脾气要收敛一点，外面又不比家里…”

　　“不是，没犯事。我已经很久没有假期了，他们把我的假期全攒在一块，我也打算休息休息，顺带考虑一下带迟溺转转。”霍辞尧将汤勺放回碗里，抽了张纸巾擦擦沾了汤汁的手指。

　　“哦…这样啊，没犯事就好。”他突然来了兴致，“带小姑娘转转好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啥时候把她带回来我看看，然后你提了礼去你丈母娘家拜访拜访，寻个日子两家吃个饭，把婚期定一下吧？”

　　“迟溺是孤儿，她是大学教授和师母养大的，我会去拜访拜访。”霍辞尧想了想，“至于带她回来您给瞧瞧，我得看看她什么时候有时间。”

　　“行，就这样，小姑娘得了空你带来就行。”他笑的合不拢嘴，“不过这小姑娘是孤儿啊？那还真可怜。你小子可要好好对人家，人家姑娘能看上你，你要知足，别整天虎头虎脑的，人家小姑娘天真，万一被骗走了，你哭都来不及。”

　　今晚的老头儿似乎话有些多，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攀谈，气氛还算融洽，而迟溺这边则是不怎么安宁。

　　她回了校区，第一个去的地方自然是教授家，老人家里还点着灯，那是师母为她留的，她站在门外踌躇不定，老人有些沧桑的声音响起，“小溺啊，是你来了么？进来吧。”

　　迟溺吸了吸鼻子，这暖黄的灯光让人鼻尖发酸，她轻轻推开门，昔日容光焕发的女人仿佛老了十几岁，依稀能看见白发穿插在黑丝间，她抬起疲惫不堪的脸，依旧是熟悉的笑容，却是多了往日没有的苦涩。

　　她推了推眼镜，将那张全家福搁置在桌上，轻轻擦了擦眼角，目光死死地盯住迟溺手中抱着的坛子，她声音颤抖，“老唐？”

　　迟溺默不作声，点了点头，在老妇颤抖着双手站起时，她上前一步，将那装着老人骨灰的坛子放置在桌上，她心疼的不行，连声音都哑了，“师母，节哀顺变。”

　　人活一世，与爱人相伴一世，经历的苦难折磨多的数不过来，最后却只能换到那一句“节哀顺变”，多么可悲。

　　老妇眼神波动了一下，抬头看了看瘦了许多的丈夫的学生，这个自己看大的孩子，有些心酸，又坐回去，轻轻抚摸那个坛子，“老唐啊…”

　　“老唐啊…”

　　只剩下低低的呢喃，再无其他话，亦或是说不出口，怕落泪。

　　迟溺坐在她身边，伸手抱住她，眼泪没有落下，“师母，老师说。活着的人都要坚强。”

　　她翻了翻自己随身背着的那个有些破旧了的包包，从里边翻出来一本看起来很廉价的笔记本，轻轻放在桌上，似乎那是什么最珍贵的宝贝，“师母，老师的遗物。”

　　宋溪如获珍宝，小心翼翼的捧过，目光在接触到那熟悉的字迹之后变得支离破碎，那忍了许久的情绪在顷刻间土崩瓦解，她歇斯底里的哭吼，像是这样能让这个相伴半生的男人回来。

　　“我以为的，我们会相守一辈子，我从来没想过，他临死前那一刻我竟然不在身边，我守不住他，他总是那样…”

　　“他什么都知道，可是他从来不说，他爱这个家，可他不会说，都误会他，都以为他没心…”

　　她有些语无伦次，惹得迟溺也小声抽泣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师母，我们都知道…”

　　此刻，所有的语言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只有那只言片语，那眼泪能表达那从未逝去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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