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暗流

自从得知新明府要来上任的消息之后，马三也是日日寝食难安。这晚又莫名做起了噩梦，梦里一只大熊瞎子追着他漫山遍野的跑，眼见着要被那熊货一口吞进肚子里，马三惊叫一声醒了过来。此时窗外晨曦微亮，他娘子许氏睡姿豪迈，一条腿骑着马三的腰，张着大嘴睡得正香。

        马三动作轻柔的将他娘子的腿挪开，趿鞋下地，打开屋门站在院子里，望着东方泛白的天际出了会神。正待转身回屋之际，忽然听见大门外传来一阵极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急促的敲响了马家的大门。

        马三心中莫名发紧，几乎一路小跑着到了大门口，隔着门问了一句：“谁个站在外头？”

        “三爷是我，看牢房的小刑子。”那人自报了身份之后，马三心里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了。忙将门打开，沉着脸问：“大清早叫门可是有什么急事？”

        “可不就是急事……牢里有人死了，仇爷不在，咱们只好找您来给拿个主意。”

        “死的是哪个？”

        “姓王的那个。”

        “可曾有人瞧见他是如何死的？”

        “未曾。”

        马三闻言长舒一口气，心里那股子紧张劲儿泄去了不少：“既然没有人看见，这事就好说了。随便找个由头添到卷宗上，圆了案子，尸体扔到乱葬岗去。记得做事要周全点，莫要让人抓住一丝一毫的行迹。”

        “知道了爷。”小刑子转身就要走，临了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嘀咕了一句：“对了爷，刚才有个小孩到衙门去找你，看着疯疯癫癫的，倒不似个正常人。”

        马三闻言就是一惊，一把抓住小刑子的手腕，寒着脸问道：“那孩子哪去了？”

        “周衙役已经将他赶走了。”

        “一群蠢货，坏我大事！”马三气的直跺脚，追问道：“可有听到他说什么话？”

        “他就说……”小刑子努力回想着那孩子的一举一动，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霜降了，仔细家里着火！”

        霜降了……

        霜降了！

        马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匆匆回房披了外衫，火急火燎的拉着小刑子往衙门跑。此时也顾不得牢里的那个死人了，一边跑一边吩咐：“有一个算一个，快去将所有人都集合到衙门里去。”

        “可是仇典史不在……”小刑子一边跟在马三屁股后头跑，一边犯愁的说道。

        “那就去找赵老疤。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一定得把巡检司那群蠢货给我拖到衙门里去。”

        县令不在的这一年多，整个青义县的政务系统几乎都分崩离析。马三与仇典史合力掌控大部分的局面，余下有些不听话的则搬出了衙门各自为政，这其中行事最肆无忌惮的就是巡检司的那群人。

        也算是不出马三所料，巡检司的人有一大部分都是被拖着进的衙门。看着撂倒一地的醉鬼，马三气就不打一处来，上前踢了一脚疤爷的随从，厉声质问：“管事的人呢？昨晚有载客的船进港没有？”

        一群人喝的五迷三道，话都说不利索。听到马三问话，一个个伸着手乱指一气，也分不清究竟哪个说的是真的。马三一气之下令衙役端来盆水，照着那群人面门就泼了下去。这下总算是有个清醒的了，打着冷战坐起来，磕磕巴巴的说道：“昨晚确实有船进港，是、是莫好人去当的值。”转而打量了一圈，又说：“他好像也不在……”

        马三此时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急躁的来回踱步，破口大骂道：“一群该死的废物！”

        话音方落，门外传来一声洪亮的吼声：“俺倒要看看，谁敢骂我巡检司的人是废物！”疤爷仍旧是那身混不吝的打扮，手持宽背弯刀大步迈进了门。

        马三双手背在身后，看着疤爷的眼神露着狼一样的凶光，愣是将牛高马大的疤爷唬的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马三道：“你若再晚来一会，我怕是得先给你准备后事了。赵老疤，昨晚有船进港你不知道？”

        “不过是个普通的客船，这青义县日常进进出出的船只多了去，有甚稀奇之处！”疤爷漫不经心的说道。

        马三却道：“倘若我说，那船上坐的是新任明府，你我的顶头上司呢？”

        “新任的明府来了？”猝不及防的得知了这个消息，疤爷结结实实愣了一下。

        “没错，就是新任的明府。昨日我便已经收到了朝廷派下的布告，只不过还没来得及通知你而已。我前脚才收到布告，这位明府大人后脚就已经登上了咱们青义县的土地，你猜他是不是有备而来？倘若是有备而来，他第一个出手整治的又会是谁呢？”

        “巡检司可是朝廷设下的部门，他凭什么查俺！”疤爷色厉内荏的挥着手中弯刀叫嚣道。

        “巡检司在盘龙湖沿途设岗盘查水路商船，咱们明府大人却不声不响的到了地方，中途竟然一点风丝儿都没让咱们听见，你猜他是如何对付的你手下那群蠢货？再不济在港口坐上半日，也总该看到你那群手下盘剥克扣的无耻行径了！”

        马三语气激愤，可谓是字字诛心。赵老疤属实被他唬住了，由最初的不削一顾到最后的杀心四起，也不过是短短一瞬间。低头往弯刀上吐了口吐沫，撩起衣摆蹭了两下刀锈，赵老疤对着自己的卒子们说道：“都给俺醒醒酒，大伙一并去将那狗官杀了，待事成之后，俺请大伙去广德楼喝花酒。”

        都是一群无法无天的刁民，常年上头没有人管束着，胆子简直比天还大。一群人从地上爬起来，各自抄了家伙，轰轰烈烈的跟着赵老疤出了衙门。

        马三却站着未动，他不动，手下那群衙役也没敢动。小刑子凑到跟前低声询问道：“爷，您怎么打算的？”

        马三冷笑道：“咱们不着急，先让那个蠢货去试试新任明府的水，至于你们，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就当不知道这回事。”

        小刑子连忙点头答应下来：“得，属下手里还有点事，先告辞了。”他心里惦记着大牢里惨死的那位，打算跑回去收尸，却又被马三叫住了。将小刑子叫到无人的角落里，马三与他又咬着耳朵交待了一番，这才将人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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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莫家这头也是一团的乱。那何氏跪在牛家祠堂痛哭流涕，悲痛万分之时竟然厥死了过去。牛大娘子见状也不敢再揪着事不放，只得自认倒霉，任由莫琼将何氏抬了回去。

        此时骆香茗正在家里急的团团转，原打算天热再做些凉糕售卖，出了这事之后也无心干活，任凭那门外买糕的排起了长队。这却是愁怀了小江离，他一大清早就将一笸箩轮回饼卖完了，又托货郎买回了做点心的材料，眼见着舅母无心做事，忍不住上前询问道：“舅母是在担心四奶奶？”

        骆香茗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个笑容道：“奶奶身体不好，不好乱跑的。”

        “可是俺听外面那些人说，四奶奶德行不好……”莫江离整日守在窗口卖货，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可是没少听了来。实则有些话说的更加难听，只不过怕舅母训斥，所以便说的隐晦些罢了。

        骆香茗仿佛是看穿了孩子的想法，摸着莫江离的脑袋说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得已，这世道本就艰难，我们都是四奶奶的家人，理应对她更加包容疼爱对不对？”

        “舅母说的很是，江离记下了。”虽嘴上如此说，江离心中却并不认同骆香茗的话。在他心中，所有的女人都应该像舅母那样温柔贤惠，如四奶奶那样动辄就撒泼骂人的，实在登不上大雅之堂。

        十一二岁的莫江离正是刚要懂得分辨好坏的时候，骆香茗不愿意将大人的道理强加给孩子，短短劝了一句，便不肯再深说了：“江离还小，有许多事都要自己慢慢去体会。等你到了叔父和舅母这样年纪的时候，或许就做的比我们还要好了。”

        说话间听到大门外一阵吵闹声，骆香茗飞也似的跑到门口，正打算开门，却听见莫琼在门外喊了一声：“阿香快去厨房烧热水，阿妈昏过去了。”

        骆香茗忙答应一声，转身飞奔回了厨房。待她将热水烧得，何氏也被安置妥当，莫琼千恩万谢的承诺了一顿饭，这才将左邻右舍打发回家。

        骆香茗端着水盆进了何氏房间，看见她浑身脏乱，脖子和手臂上有几道明显的挫伤，显然是与人争斗过了。住在一起这么多年，何氏与牛家那些恩怨多少也听说了些，骆香茗不禁叹了口气，上前将何氏的衣服解下，用温水将全身擦拭干净，伤处涂抹上了白药，这才又翻出一套干净的衣服给何氏换上。

        往常何氏昏厥，至多掐几下人中就好了，可今日却病的厉害，不管如何掐人中灌药汤，这人就是不见醒。眼见着老人气息越发微弱，骆香茗心里急的不行，红着眼睛与莫琼说道：“阿兄还是去给阿妈找个大夫瞧瞧吧，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

        莫琼却道：“阿妈这恐怕是心病，牛四一日不回来，她这病就一日不见好。眼下当务之急不是请郎中，是要想办法先将牛四救出来。”

        要想从重重看护的大牢中救出一个人，这又何其艰难。正当骆香茗与莫琼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听见莫江离在门外兴冲冲的喊了一声：“舅母，叔父，四叔父回来了！”

        江离这话属实说的凑巧，骆香茗和莫琼皆是一愣，未待有所动作，却听见何氏嗓子里低吟一声，紧接着便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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