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易容

那一方食盒虽旧，却收拾的极为干净。头一层摆着两只圆形粗陶碟子，一只里面摆着薄如蝉翼的鱼脍，另只里面摆的是凉拌三鲜，虽都是普通的蔬菜，却胜在刀工细致，竹笋与红白萝卜切得细如发丝，以白糖为主料调的凉拌汁，端的是色泽鲜美，味道诱人。

        第二层食盒里摆的是主食，一份红豆饭团捏成了雪人的形状，脸上点着两颗红豆充当了眼睛，看起来煞是喜人。另一份粟米白糖糕也用刀切成了尖嘴大肚的小黄鼠，长长的尾巴盘踞在身体上，一双眼睛贼溜溜的仿佛正在做什么坏事似的，令人忍俊不禁。

        头一次见到能将饭食做出这般花样的人，李知行饶有兴致的赞美一句：“能将普通饭菜都做的这般有趣，想来莫家那位妹子也是个童心未泯之人。”

        远山却颇有些不以为然：“依属下之见，这妇人许也就是闲的。”

        李知行别有深意的看了自家属下一眼，思索道：“远山今年也有二十了吧？是该娶个女人了。”

        远山一脸的迷惑：……这又跟女人扯什么关系!难不成自家王爷又开始思春了？

        李知行不理他，亲自动手揭开了第三层食盒，一股子冷冽的凉气铺面而来，李知行当即就是一愣。任谁也不会想到，困顿的莫家竟然也有冰这种稀罕的食物——那是一份磨的细细碎碎的冰沙，宛若阳春之雪，层层叠叠的堆砌在海碗中。一侧用冰块雕了条身体弯曲的鱼，嘴巴张的圆滚滚，口中衔着一颗红莹莹的樱桃。冰沙的最顶层还浇着一层红彤彤的果子酱，稠密的酱汁丝丝缕缕沁入冰块中，直将那晶莹剔透的冰块染成了好看的桃红色。

        在这个艳阳当头的天气里，光是看到这份碎冰就令人神清气爽，更遑论那扑面而来的凉气之中，还夹杂一股子浓郁鲜甜的诱人味道。昨日才尝过美酒和点心，今日面对这份普通的饭菜，李知行不由得食指大动。

        远山取出一份空置的碗筷，将食物分出来半份摆在凉亭内的石桌上。李知行先尝了一口鱼脍，肉质细腻鲜甜，显然是新近捕捞上来的，他素来不喜腥膻，这鱼肉的味道却是少有的干净爽口，丝毫尝不出异味。凉拌三鲜口味清甜，红豆饭团里夹着蜜枣——最主要的是那份惦念了好几日的冰沙，那果酱也不知道是如何熬出来的，香气浓郁，入口粘稠多汁，咀嚼之时还能吃到颗粒状的果肉。这果酱与碎冰相结合，恰到好处的中和了其中的甜味，食之令人心情舒畅，有如沐浴春风之感。

        李知行吃的酣畅，远山却有些傻了眼——自家这位爷是出了名的挑嘴，平日在王府时吃个饭都得愁坏两个厨子。没成想到了这偏僻之地，倒是一下子就放开了胃口。也不知是那莫家的妹子做饭真的好吃，还是自家王爷就偏好这一口。

        晌午过后，路政司的人偷偷开着耙船出现在了港口，这些人行动迅捷，不消一个时辰便将船底淤泥通开。李知行早已经猜到路政司的人与马三有些牵扯，眼见两拨人马混到一处，心下不由得冷笑。只眼下当务之急是要疏通港口，便也没心思与那些人计较其他，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去了。

        莫琼在船上与司粮官交付了手续，大船并未驶入港口，直接向上游行去。如此一来港口终于疏通，各商船分批陆续使离。马三带着手下众差官半死不活的爬上了岸，吊着一口气与李知行回禀道：“属下等幸不辱命，终于将港口通开了。”

        李知行吃过一碗沙冰，正是心情顺畅之时，舒展着眉头与马三说道：“有劳诸位，今晚本府在衙门设宴款待诸位，以厚谢诸位辛劳之举。”

        马三浑身都是腥臭的淤泥，狼狈的宛若一条被主人抛弃的落汤狗。原以为李知行多少会拿点银子犒劳大家，没成想却只是轻飘飘的一顿晚饭。那衙门里的厨子是他特意选的，做的饭又硬又难吃，如此厚谢也是无福消受，连连摆手拒绝道：“为百姓排忧解难是属下等应尽职责，万不敢受大人的谢字。”

        李知行也乐的清闲，当即大手一挥将众人放回了家。可叹马三苦苦算计了一回，到头来将巡检司的职位便宜了旁人不说，且还得从自己兜里掏银子答谢路政司的人，真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气的在家里躺了一个下午。

        李知行难得清闲了半日，带着远山在青义县转了几圈，傍晚时寻了处清幽的茶肆落脚休息。旁边那桌有两个汉子，正当在低声议论着什么，言谈之间隐约提到了青云糕点铺几个字。李知行自落脚到衙门开始属实有些繁忙，竟然将公主那档子事忽略了，此时听人提起，便有意往对桌留了只耳朵。

        一个说道：“……他家老娘真真是个泼蛮的，听说前些日子竟将牛家的祠堂都烧掉了。还指着牛家大娘子的鼻子将人血骂了一通，那嘴脏的哟，是个长耳朵的都听不下去了。”

        另一个也附和道：“可不是么，听说她老娘年青时就是牛二郎养的外室，不守妇德，专门往那爷们的裤、裆里爬。不然也不会被牛家合力赶出家门，落得如今的下场，果然是恶有恶报。”

        未曾想言如许的原配竟生在这样糟污的家庭中，李知行暗自皱眉。远山却有些幸灾乐祸的与他说道：“还真叫王爷说中了，怪道驸马爷要休了那原配，端看她家老娘这样水性杨花的性子，为女的也必然好不到哪里去。也指不定是驸马爷发现了什么，借着考试的由子才将她休戚了呢！”

        但凡谁与皇室牵扯，李知行必然护短，虽不怎么瞧得上言如许这个驸马，毕竟自家侄女还是香的，公然偏私护短道：“能带着孩子被人休戚的妇人，想也知道不是什么贤德之人。驸马虽不讲情义，却也是有情可原，倘若他日传出闲话去，公主也不至于失了面子。”他向来也不是什么正义无私之人，举凡会影响皇族清誉的，必然会视为眼中钉拦路石，如今听闻言如许的原配出身如此不堪，反倒是有些放下心来。

        且说骆香茗也真真是遭了一场无妄之灾，她本本分分在家拉扯三个孩子，又早起晚睡的照顾一家老小，哪里知道言如许为了高攀公主竟然就一封休书与她断了关系。自打骆香茗被言如许休戚的事情传出之后，这家里倒是热闹的紧。许多别有用心之人都借着买点心的空子来打探她的底细，也幸亏骆香茗这些年极少在人前露面，除了东西两家邻居之外，整个青义县都无人知晓她的容貌心性，否则这媒人非得踏破门槛不可。

        小江离日常帮舅母售卖点心，这些日子也是被扰得苦不堪言，更有那心性不纯的痞子打算跳窗闯入府邸，幸亏那日牛四在家，及时的挥着大棒子将人赶了出去。就因为这件事，骆香茗的点心铺子不得不暂时歇业，家里少了一份收入，开销骤然吃紧起来。

        瞧出了骆香茗的失落，莫琼紧着安慰道：“铺子开不成也没关系，索性你也好好的歇一歇。家里的开销不是还有我与阿四呢，提升为巡检之后，这俸禄也会多一些。”

        骆香茗嘴上答应的乖巧，心里却还是有些不甘愿。她虽是个细柳扶风般的柔顺性子，然心思却又异常的坚韧。虽知莫琼不会与她计较那些，但她却不愿意成为旁人的累赘。更何况身边还有二郎三郎两个小娃，母子三个日常衣食住行就需要不小的开销，如今光是寄住在莫家就觉得很是拖累了，万不可能再白花莫琼的银子。

        骆香茗打定主意要将铺子开下去，以防被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惦记上，她思来想去想出了个绝妙的主意。

        这日莫琼不用当值，清早起来带着三个孩子在院里玩耍，冷不防瞧见有个满脸麻子的妇人从厨房里走出来，莫琼唬的不轻，连忙将三个孩子护在身后，一脸警惕的问道：“是谁在那！”

        那妇人手中抱着陶盆，站在廊下笑而不语。还是三郎最先反应过来，有些迟疑的唤了一声：“阿娘？”

        “阿香？”莫琼简直难以置信，疾步走到妇人面前，仔细打量着对方的眉眼，虽然脸色灰扑扑难看的紧，但那细柳眉和圆溜溜的杏眼还在，好歹还能瞧出些原本的模样。

        “怎地打扮成了这样？害我还以为有生人钻进了家里，吓了好大一跳。”莫琼有些后怕的说道。

        骆香茗走进小厨房，将清早新做好的点心摆在箩筐里，朗声与莫琼说道：“今儿我打算亲自去前头卖货，也省得有些人费劲巴力的爬墙头，就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看看本娘子的真面目，看谁还敢对着这张脸起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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