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引子

翌日清早，骆香茗收拾妥当与莫琼一道出门。看见她脸上灰扑扑的妆容，莫琼一时有些无语：“怎地去衙门做事也要这般装扮？”

        骆香茗笑道：“怎说我也是成过婚的人，倘若打扮的花枝招展去衙门做事，传出去岂不是更加引人诟病。若只是编排我自己也就罢了，倘若一句半句的牵连衙门里那位大人，怕就不好说了。”

        莫琼一想也觉得她说的有理，索性也就点头应了。将斗笠遮在骆香茗头上，带着她一路去了衙门。以免引人注意，莫琼特意带着骆香茗走的偏门，穿过梅园跨过拱桥，又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到了惊鸿院。虽说是院，却也十分宽阔，整间院足有四五十间房，几乎抵上莫家一半大了。望着院内的青砖细瓦琉璃屋顶，骆香茗直惊叹：“不愧是官家的地盘，果然豪阔的很。”

        莫琼仔细的叮嘱骆香茗：“白日里无事倒是可以去旁处转转，只仔细些，且莫冲撞了大人。”

        说话间正要带着骆香茗去小厨房，正逢着远山从里面走出来——清早那厨房里的婆子偷懒耍奸，给李知行呈的是昨晚的隔夜饭，远山气的不轻，正当与那婆子清算，哪知那人仗着年纪老朽，冲着远山叽叽呱呱抱怨了一通，直将小长随气的白了眼。

        看见莫琼领着个女子走来，远山算是得了救星，压下心中恼怒仔细打量着骆香茗，但见此女子身穿月白色袄裙，杨柳细腰，十指纤细如嫩白的小葱段，当下心中一喜，笑着与莫琼说道：“莫巡检来的很是及时，大人昨晚就没吃饭，快请令妹去厨下帮忙张罗张罗。”

        莫琼拱手与远山说道：“草民这妹子胆子小的很，望大人多加照拂，且莫叫她吃了委屈。”

        骆香茗大大方方的取下斗笠，俯身便要与远山磕头，叫远山及时抬手拦住了。待仔细看清骆香茗的面容，远山却又是一愣，万万也想不到那样窈窕的身姿，却长着这样一张不相衬的脸。一时心中直叹可惜，面上却仍是客客气气的笑说道：“大人远道从京师而来，一时有些适应不了这里的天气，近来食不知味，可是清减了不少，以后的餐饭可都有劳姑娘了。”

        骆香茗笑着回道：“民女手艺粗鄙，只懂得做些普通家常饭菜。大人若不嫌弃，民女自当尽全力侍奉。”

        远山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个落落大方的女子就是当朝驸马的原配，一路客客气气的将骆香茗送入厨房，回头又欣慰的拍着莫琼肩膀说道：“若能侍奉好大人，日后荣华富贵且少不了你们的就是。”

        莫琼诚惶诚恐的回道：“大人如此厚待我兄妹，心中已经是感激不尽，再多的也不敢想了。”

        且说骆香茗进了小厨房之后也有些傻了眼，她原以为这衙门里的厨房物品应该更加丰盛才对，故而清早离家的时候并未带什么材料，如今亲眼所见才知，这衙门的小厨房甚至比自家的厨房还空旷，案板上只摆着几只皱巴的失了水分的菜蔬，墙上吊着两根腊肉腊肠，米桶面桶倒是满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骆香茗一路走一路看，心里直犯嘀咕——怪道那位远山大人直说明府没甚胃口，光看这厨房里几颗掉了齿的菜，是个人怕是都提不起胃口。

        骆香茗颇觉有些棘手，正当闷头寻思做些什么才好的时候，冷不防看见案板底下掉出了一只皱如树皮的人手，当即吓得娇呼一声，远远的闪开了去。

        那案板足足有两个人横起来那般长，上面摆着砧板刀具，下面乃是空堂，为显得干净，四周便用粗布裹着，若不是有意撩起帘子探查，并不能看清里面的模样。骆香茗初来乍到，连这屋子里的物品还没有熟悉，更不可能想到桌案底下还藏着个人，一时间吓得浑身颤抖，煞白着脸站在门边。

        只见那只皱巴巴的手在地上前后划拉了几下，半晌之后一个年纪约六十多岁的婆子气喘吁吁的从里面爬了出来。此人浑身皮肤朽如糟木，一头灰发上甚至都结了蛛网，双眸浑浊无神，一张嘴就露出了稀疏的两颗门牙，声音沙哑如脚踩落叶：“你就是远山大人所说那个新来的厨娘吗？”

        此人浑身透着诡异，骆香茗心里莫名有些紧张，强忍着不适笑回道：“叫我阿香就好——民女正是新来的厨娘，以后还请阿妈多加关照了。”

        老太婆拖着脚步走到门口，寻了个阳光好的位置坐在了地上，赶苍蝇似的对骆香茗挥挥手：“什么关照不关照的，你来了也是正好，老婆子我正不愿意伺候那位挑嘴的贵人。”言罢也不再搭理骆香茗，闭上眼睛开始打起呼噜来。

        见对方并无恶意，骆香茗也稍微放了点心。进小厨房点燃了灶火，烧开半锅水，淘了一碗白米冲入水中熬了半锅清粥。待那清粥咕嘟咕嘟冒起热泡，又从墙上摘下腊肉洗净切成米粒大小的肉丁兑入白粥里，直将那肉与米粒熬得粘稠拉丝，这才舀到盆里晾着。

        来时便看见这小院里长着不少野菜，骆香茗擦干净手走到院外，在墙角边发现了几丛长势喜人的婆婆丁，便挑那叶嫩的采摘了一捧，回厨房里用清水洗干净，过热水焯熟后摆装入盘，再码上蒜末葱叶等调料，热锅烧油淋在菜上，霎时便有香气飘出，就连坐在书房里的李知行都隐约闻到了味道。

        得知远山将莫琼的妹子雇佣到衙门里当厨娘，李知行心中多少觉得有点好奇，趁着骆香茗到门外送饭的空档，不动声色的往窗外望了几眼。看见骆香茗黑黢黢的脸色，霎时便索然无味的收回了目光——他向来都是个挑剔的，便是当初在京师之时，能与他传出流言蜚语的姑娘也是寥寥无几，倘若哪家的姑娘与胶南王有所牵扯，不肖看也能知道，那人定然是个姿容绝色的。

        骆香茗犹不知自己正在被人品头论足，端着餐盘对远山福身道：“今日厨房食材实在有限，只能煮一碗清粥与大人吃。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闻着那扑鼻而来的肉香，远山激动的险些落泪，连忙将餐盘接过来，真心实意的感激道：“姑娘不需这般客气，之后需要什么食材都可以与我说，我会立刻派人出去采买。”

        “有劳大人，一会民女自会拟个清单送来。”骆香茗很懂礼节，远远的与远山说过几句话，片刻不敢留，转身又回了厨下。

        远山端着餐盘回到书房内，一只脚刚跨进门就听见自家王爷不知所谓的感叹了一句：“可惜了。”

        远山心有戚戚然：“确实可惜。”将餐具摆在李知行面前，体贴的伺候他吃食，边说道：“光凭她那杨柳扶风的身段，放在京师就得比下去一大半的姑娘。何况还有这一手精巧的厨艺。”

        李知行无意对着个丑姑娘品头论足，吃过晨饭，抬头望着远山：“让你找的人可有消息了？”

        远山道：“已经得到了回信，说是今日就要过来见大人，约莫就快到了。”

        话音方落，便听见院外有了动静。远山忙迎出去，见惊鸿院门口站着两个男人，一个是看守大门的仆役，另一个穿着粗布葛衣，肩上挑着一筐桃子。

        仆役恭敬的对远山说道：“远山大人，这位货郎说是得了大人的吩咐，特来送桃子与大人。”

        “你这桃子可新鲜？”远山装模作样的问话，顺手从筐子里捡出一个桃子验看。

        那人点头哈腰的与远山回道：“大人且放心就是，草民这桃子是当季新摘下来的，新鲜的很呢。”

        “看着是很不错，你随我进来吧，将桃子挑到厨下去。小爷我可不愿做这些粗事。”随意将桃子放在袖口上蹭了几下，远山吃着桃子将挑夫带进了门。那看门的仆役也不疑有他，抬手对远山道了个别，转身自去看门去了。

        却说远山带着挑夫进了院里，随便找了处空地让他将挑筐放下，带着人直接去了李知行的书房。

        那人极懂礼节，进门之后就对着李知行磕头见礼：“草民曹壮实拜见新任明府大人。”

        李知行仔细的打量着跪在地上的人，但见他半挽着袖子，小臂遒劲有力，倒真像是个做脚力的。

        “曹主簿请起，远山赐座。”李知行抬手虚虚扶了一把，远山连忙过去将曹主簿搀扶起来。在李知行正对面的杌子上坐下，曹主簿惊疑不定的望着李知行：“大人如此周折的唤属下前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问？”

        李知行道：“确实有事要问——不知主簿在衙门里当了多久的差事？”表面上如此问着，实则已经将他的履历查了个七七八八了。

        曹主簿躬身回道：“回大人的话，草民八年前曾在衙门里供过主簿一职，大约也就做了半年的时间，后来便辞去职务回家种地了。”他这回答也算诚恳，且日期也与李知行所知的能对应上，当即便放下心来，开诚布公的说道：“本府不惜多番周折将曹主簿请来，实则也是为了八年前的一桩案，一桩拐卖婴童的悬案！”

        李知行此话说罢，曹主簿已是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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