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怪胎

骆香茗亲手卷了张饼，正打算递给李知行，看见门外那小郎渴求的目光，先是唬了一跳，纳罕道：“奇怪，这哪来的孩子？”

        李知行道：“都住在这个院里，适才遇见过一次。”招手将那孩子唤到近前来，指着骆香茗手中的饼问道：“你想吃？”

        小郎咽了一口口水，迟疑着点头。

        这孩子年纪与三郎差不多大，身体如此消瘦，显然是经常挨饿的。骆香茗身为人母，最见不得孩子受苦，当即感觉鼻子发酸，连忙将手里的饼递到孩子的面前。那小郎也不与人客气，接过饼就往口中送。正常一个大人需要吃上五六口才能吃完的食物，他竟然两口就下了肚。吃罢之后，依然用眼睛盯着桌子瞅。骆香茗便知他没有吃饱，又动手给卷了一张，如此一连吃过三张饼，那小郎总算饱了，却又伸手对骆香茗要道：“还要。”

        骆香茗以为他想将食物拿回去存着，好心劝道：“食物放久了不新鲜，晚上阿婶还会做饭，做得了再叫你来吃，好不好？”

        那小郎却不为所动，依然伸手对着骆香茗：“还要。”

        李知行了然道：“他应该是给旁人要的，都给他吧。”骆香茗依言将食物放在了木盘上，一并交给了那个小郎。小孩喜笑颜开的对二人道了谢，端着食物匆匆离开了。

        忙活了一个晌午，两人一口饭都没吃上。骆香茗怕李知行饿肚子，忙到厨下煮了两碗白面条。幸亏那新炒的蘑菇酱还在，拌在面条里也好吃，两人便对付着吃了一口。

        临到傍晚，那小郎又上门来找骆香茗，这次他手里捧着一把新采摘来的野花，举手递给骆香茗，脆生生的说道：“阿娘说谢谢你的午饭，很好吃，她吃的很饱。”

        李知行正斜倚卧榻看书，闻言抬起头来，饶有兴致的问道：“原来房里的人是你母亲吗？她怎么不自己来谢？”

        小郎摇头，语气稍有些沉重：“她身体不好。”或许是得了大人的嘱咐，任凭李知行如何问下去，却也闷着头不说话了。

        骆香茗瞧出了李知行的心思，笑着对那小郎说：“既然阿娘身体不好，想来晌午吃饭的碗筷还没有收拾对不对？要不你带着阿婶进屋里去看看，或许多少也能帮你阿娘点忙呢！”

        骆香茗这样的柔弱女子，向来对小孩充满了亲和力。那小郎歪着头想了想，欣然说道：“等我回去问问阿娘。”言罢一阵风似的跑了回去。

        李知行没想到骆香茗心思玲珑，竟然一下子看穿了自己的心事。将其叫到自己身边，低声嘱咐道：“一会过去多留意些，对方心思重的很，切勿露出端倪。”

        “省的了，放心吧。”骆香茗话音方落，便听见门外又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小人就窜进了屋里，欢欣鼓舞的道：“阿娘说，让我带阿婶过去呢。”

        骆香茗想着空手见人也不大体面，便从箱子里翻出两包自己做的点心，领着小郎一路出门去了他们的屋，尚未走到门口，便听见里头传来一阵痛苦的咳嗽声，紧接着像是有杯子掉在地上响起的碎落声。

        “阿娘！”小郎尖叫一声，两步窜进了门里。骆香茗紧随其后，一只脚刚迈进门，就看见有个妇人正在床边痛苦的挣扎，她的肚子高高隆起，显然已经有七八个月的身孕了。见那妇人马上就要掉到地上，骆香茗也连忙过去搀扶，好不容易将其扶稳靠在榻上，再一抬头看清对方的面容，硬生生将已经到了嗓子眼的叫喊声咽了回去。

        “实在抱歉的很，我面容丑陋，或许惊吓到你了。”妇人低垂着头，几乎不敢直视骆香茗的眼睛。她那脸上到处都是一片片如蚯蚓爬过蜿蜒扭曲的疤痕，面上五官几乎已经移平，唯有一只眼睛微微露着缝隙，尚且能看见里面黢黑的瞳仁。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骆香茗转身给妇人倒了杯水，再回头时已经恢复了平静：“也是没想到这院里还住着旁人，心中实在好奇的很，这才想着过来拜访。”将点心放在妇人身侧的矮脚桌上，骆香茗笑着说道：“看姐姐月份已经大了，晚间定然饿的勤些，正巧着我来时带了不少的点心，就留给姐姐馋个嘴吧。”

        妇人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语气疏冷的说道：“多谢你了。这几日我越发不能行走，就连下床都觉得困难，四喜已经好几日没吃过饭了，若不是你来，我们母子怕也快被饿死了。”

        骆香茗见她双手肿胀弯曲，倒像是生了病的，便问道：“姐姐到这寺里来，可是为了治病？”

        妇人摇头道：“是，也不全是。”只留下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再多的也不愿说了。骆香茗见她心怀警惕，也不再过多追问，见屋子凌乱不堪，便开始动手帮着收拾。

        光从母子两个的衣着来看，足见是出自清贫人家。屋内摆设也很简陋，除了寺庙自带的家具之外，只有桌上多了一副残缺不全的茶盏，地上一双布鞋断了底，鞋尖处的布料也已经磨薄，再多穿上几日，差不多也就能露趾头了。骆香茗长期做家务，行动极是干脆利落，不肖半个时辰，便将房间收拾齐整，一应杯碟碗筷带到厨下烫洗干净，见那对母子身上的衣服还脏着，便小心翼翼的说道：“姐姐身上的衣服还脏着，要不我替你洗洗吧？这样穿着也定然不好受。”

        瞧出了她是真心实意想要帮自己的忙，妇人欣然应允。骆香茗便去箱子里翻出两件尚算干净的衣服，帮小郎换过，又动手帮妇人的忙。那妇人大着肚子行动不便，且四肢难以动弹，骆香茗几乎是托着她的身体才将衣服换完。系扣子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妇人的肚子，只见那被胎儿撑得肿胀不堪的肚皮上蛇一样盘着一团浑身青紫的东西，骆香茗吓得双手一颤，险些碰到那物。

        “姐姐这肚子……”骆香茗刚想开口问一问，却见那妇人分外激动挣扎起来，一只手紧紧护着肚子：“我的肚子怎么了？”

        她的反应这般过激，骆香茗也不好再多问，只得轻声安抚道：“方才好似看见了胎动，无事，孩子很好，放心吧。”

        妇人这才平静下来，重新躺在了枕头上，一只手仍是紧紧搂着肚子，对骆香茗下逐客令道：“今日实在劳烦你，我也累了，姑娘还是先请回吧。”

        她这态度摆明了不愿再与自己说话，骆香茗不敢再刺激她，将母子两个的脏衣服放在凳子上，柔声安抚道：“天色也晚了，姐姐定然是累了，你先好好休息着，一会我做得了晚饭让四喜端来。”

        妇人无声的扭过了头，骆香茗又不放心的叮嘱四喜几句，这才迈步出了门。方走到门口，便隐约看见廊下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昏黄的灯光之下，一袭青色衣角若隐若现。骆香茗忙走几步迎了上去：“天色这般晚了，七郎是不是饿了？”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早已经过了吃饭的时辰。李知行晌午便没吃太好，确实早就饿了。不过眼下比起吃饭，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方才听到你与那妇人说话……她的肚子怎么了？”

        骆香茗心下隐隐察觉不对，微微摇头与李知行示意，二人心照不宣的回到自己房间，关闭了房门，骆香茗这才将妇人屋中所见一五一十说给李知行听。当说到她肚子上盘着的那团青紫之物时，李知行眉头便纵了起来。骆香茗见她神态有异，便问道：“七郎可是知道些什么？”

        当年李知行还在京师之时，确曾听闻过一桩奇案，那涉案的妇人便如骆香茗所说的一般，肚皮青紫且盘着赘物。后续结果不得而知，只隐约记得以中毒为由结了案。眼下同样症状的妇人又出现了寺庙中，李知行更加确定这寺中定然有猫腻，当即与骆香茗说道：“入夜之后我想去外面探探，你留在屋里照应，万一有事也能与我多争取些时间。”

        “可这四周都是高高的院墙，大人如何出得去？”骆香茗担忧道。

        “我自有出去的办法，无须过多的担心。”李知行心有盘算，唯恐吓坏了骆香茗，并不与她说的太细。大致定了计划之后，骆香茗去厨下做了晚饭，趁着李知行在屋中吃饭之际，又单分出一份端给那对母子。这次她站在门口叫了半晌的门，里面却始终静寂无声，仿佛人已经睡了过去。骆香茗无法，只得原封不动的将饭端了回来。

        吃罢晚饭，骆香茗又去厨下浆洗。待她离开之后，李知行在屋内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贴身短打。站在院中警惕的四下观望一番，确认无人偷窥，这便利落的翻身跃上墙头，只见月色之下一道瘦长的影子在墙头左右摇曳了两回，而后便悄然隐没于屋檐壁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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