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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惊险


是夜,龙渊寺里万籁俱静,无风无雨,无蝉声。客堂小院之内也是一片漆黑,各屋房门紧闭,片息之声不闻,仿若无人居住。却无人知,在那间紧邻厨房的客居之内,有人已经神思不属的端坐了好几个时辰了。

        骆香茗初到陌生之地,又逢了接连的古怪之事,心中难免觉得惴惴不安。自李知行离开之后,她便熄了房里的灯,于黑暗中端坐床头,目光呆滞的望着墙壁,心里已是乱如飞絮。一面担忧不知所踪的三郎,一面又忐忑离去多时的李知行。此刻的她就如一片随波逐流的落叶,生死平安,全都系在了李知行一人的身上。

        三更过后,忽听见小院门响。骆香茗立刻回神,连忙趿鞋下地,一只脚已经踩在了地上,却又猛然停住了动作。门外传来一阵延绵不绝的脚步声,来的显然不是一人——更非是李知行!须臾之间,心念电转,骆香茗忙散开头发,脱掉外衣,翻身躺到塌上。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期间夹杂着开门关门的声音,显然是有人在挨个房间翻找什么。未过多久,便有人敲响了骆香茗的房门:“施主,您已经睡下了吗?”

        骆香茗记忆力极佳,单凭一句话就已经认出了对方——正是白日里送他们来客堂的那位胖沙弥。猜不透对方深夜来敲门的理由,更何况门外站着的都是些身强力壮的男子,骆香茗本能觉得恐惧,一言不敢发,只得将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浑身都是因惊吓而出的冷汗,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生疼。

        屋内无人应门,屋外的人越发执着,由轻到重,直将一扇门擂的乒乓作响。如此大的动静还无人来应门,胖沙弥越发心疑,正欲抬脚将门踹开,却听见门栓轻轻响了几声,有人将两扇门拉出一条狭窄的缝隙。白日才见过的妇人如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目光惴惴的从缝隙里望着门外,声音中隐隐含着几分不安:“夜已经深了,小师傅可是有事?”

        胖沙弥双掌合十,彬彬有礼的说道:“阿弥陀佛,深夜叨扰施主了。适才巡逻时发现大殿里进了贼人,贫僧不放心二位施主,特意过来看看——二位施主没受到惊扰吧?”面上言辞关切,目光却犀利的顺着门缝往屋里面窥探。

        骆香茗不动声色的用身体挡住胖沙弥的目光,笑回道:“多谢小师傅关心,我与夫君睡得沉,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之处。天色不早了,诸位还请回去早早休息吧。”说罢便要关门,那胖沙弥眼疾手快,抬起一只手臂格在两扇门中间,硬生生将门板扒开了:“以防出现什么意外,贫僧还是要进去看看才行。寺庙招贼可是大事,总要亲眼确认一下才能放心。”

        嘴上虽然打着商量,手臂却如铁箍一般钳制着门。那胖沙弥身形肥硕,目光几算是逼视着骆香茗,他那宽大的身量几乎将骆香茗整个人都罩在身影之内,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倾頽而来,直将骆香茗压的喘不过气来。

        骆香茗心中越发怯怯,将一只手背在身后,猛然用指甲刺破掌心,强行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语气不疾不徐的与胖沙弥周旋道:“如此深夜,小师傅强闯房间只怕多有不便,若有重要的事,还请天亮了再来吧。好说这寺庙也是出家人的清修之地,您这般无礼的横闯客居,传出去怕是要影响了寺庙的名声。还望诸位小师傅三思而行!”

        岂不知骆香茗越是找借口不让进门,那小沙弥就疑心越重。尤其他们站在门口说了这么久的话,那房间之内始终安静无声,这情形根本有违常理。胖沙弥越发失了耐性,与骆香茗沉声说道:“如此深夜之中,女施主一个人站在门口与我等出家之人周旋,却不见您家相公出来露面,恕贫僧直言,这怕是不符合常理吧?”

        骆香茗心中一紧,忙解释道:“夫君只是睡眠很沉罢了,小师傅且莫多想。”

        胖沙弥却步步紧逼,双目如炬直腾腾的盯着骆香茗:“他是睡眠很沉,还是根本就不在屋内?”

        他这般直白的剖问,骆香茗便越发确定是为了李知行而来——既然这么费尽心思的盘问,就说明他们并没抓住李知行的行迹,当即心中有了点底,反倒镇定了下来,笑着反问了一句:“听小师傅这话里的意思,难不成怀疑我夫君就是那贼人?”

        “他是不是贼人,还要亲眼所见才知。”胖沙弥终于失了耐性,一把推开骆香茗,一马当先的闯入屋内。其余的沙弥见状,也举着火把跟在了后面。小小的一个房间,霎时间挤满了人,火把将屋子照的亮如白昼,所有行迹一览无余。

        骆香茗被强行挤到人群之后,吓得魂飞魄散,罩在衣服之下的瘦弱身躯抖如筛糠,心中只有两个字:完了。李知行的行迹败露,留给他们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市井妇人,万千红尘之中一只不起眼的蝼蚁,上有老母需奉养,下有孩童待抚育,本是大好的年华,却偏偏要葬送在这处陌路不识的荒山野寺之中。思及身后之事,骆香茗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臆想之中的情形却并没有发生,反倒是听见床榻之上冒然响起一个清冷沉着的声音:“诸位小师傅如此兴师动众闯我夫妻房间,究竟是意欲何为?”

        这一声犹如天神号令,瞬间唤回了骆香茗心神,连忙分开众人走到床榻前,但见一人肩披长发,衣襟松散的半卧在床头。这人面容略显苍白,一对剑眉隐在散乱发丝之下,双目皎如秋星朗月,望见骆香茗,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我睡得沉,未曾听见门响,他们可是吓到你了?”

        骆香茗心中激动万分,颇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不由自主的上前拉住李知行的手,哑着嗓子唤了一声:“七郎……”

        知她惊吓不小,李知行不动声色的握了握她的手,嘴上仍是安抚着:“无事,有我在。”

        骆香茗无声的将他望着,樱唇微抿,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滚下了面颊。宛若花瓣上的晨露,晶莹剔透,惹人心怜。众目睽睽之下,她便那样无声的望着他哭。

        李知行将骆香茗拉到身后护住,沉着脸望着那群僧人:“将我娘子吓到如斯地步,诸位佛门弟子属实让在下长眼。”他是居于高位之人,自出生起便受惯了万人跪拜,与生俱来便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度,如今不过是一沉脸,便叫那些僧人感受到无限的威压。

        胖沙弥心中没来由的阵阵发紧,下意识垂下头颅,致歉道:“阿弥陀佛,贫僧无意叨扰二位施主安眠,实是外面闹了贼人……惹得女施主落泪,是我等过错。”

        李知行仍是沉着脸,半点缓和的余地也不给:“如今你们屋也闯了,人也见了,可曾察觉何处不对?”

        胖沙弥低着头道:“不曾。”

        “既不曾察觉不对,还不快滚,难不成还要眼睁睁看着我夫妻相拥入睡?”一句话可算是戳了那些大和尚的死穴,当即醒悟过来,纷纷如潮水般褪去。确认他们已经离开了院落,李知行这才掀开被子下床。

        骆香茗眼尖的看见他脚上穿着靴子,鞋底全是淤泥。拭掉脸上的泪珠,颤抖着声音问:“大人去了何处?可曾打探到了三郎的去向?”

        “此事一会再说,过来,给我看看。”适才拉手之时,他就察觉到骆香茗受了伤。眼下将人拉到近前,展开掌心细瞧,但见那细嫩白净的掌心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血窟窿。虽常年做家事,但骆香茗的双手却依然保养的很好,十指纤细,指甲修剪的圆润饱满,骨节小巧均匀,实乃一双标准的纤纤玉手。

        “真是可惜了这样一双手。”李知行喟叹一声,取来湿布将骆香茗掌心斑驳血迹拭去,又从包袱里翻出治伤的白药,涂洒在伤口上。那药沾染了伤口便是一阵刺痛,骆香茗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分外拘谨的对李知行说道:“不敢劳烦大人,民妇自己就可以做得。”

        “是我连累了你。”未曾想到事态会发展到如此惊险的地步,饶是李知行这样处变不惊的人,也不免有些后怕。尤其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寺庙的沙弥竟然个个身怀武艺,否则凭借他那般身手,怎会轻易被对方发现行迹。

        骆香茗取来干净的布条将自己手掌缠上,复又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李知行:“大人身上可曾受伤?”

        李知行摇头说道:“幸亏我反应迅速,在那些人发现之前就撤身回来,倒是未曾受伤。只是抱歉的很,此去实在匆忙,只在大雄宝殿略略查看片刻,未曾来得及帮你寻找三郎。”这寺庙占地开阔,到处布满了巡逻的沙弥和机关暗器,李知行人生地不熟,光是探查地形就很困难,更遑论要寻找一个小小孩童。骆香茗心中虽觉失落,却也知寻人并非容易之时,当即摇头说道:“道理民妇都省得,大人无须觉得愧疚,今日且好好休息,寻找三郎的事容后再说。”

        李知行端坐在骆香茗面前,抬手拢住半敞的衣襟,面色凝重的说道:“不过眼下,我还有一事相求。”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紫檀色的葫芦瓶,轻轻放在骆香茗面前,说道:“这里面的药或许能解那孕妇的胎毒,明日你要寻个机会喂她服下去。”

        骆香茗惊疑不定的望着李知行,忐忑不安的问道:“若不是解毒的药,那妇人会如何?”

        李知行薄唇微启,语气凉薄的说了一句:“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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