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破网

那女子宛若一朵独自盛开的芙蕖花，以一袭柔静的姿色，点亮了满室风光。岳不择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低声问李知行：“这便是大人的御用厨子？”

        李知行转头望着骆香茗，但见她肤如凝脂，面若桃花，并未再易容遮掩容貌，眯了眯眼睛问道：“阿择可有妻儿？”

        岳不择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李知行：“……老岳我常年戍守边关，哪来的功夫娶妻生子！”

        李知行直叹气：“那还真是可惜。”

        岳不择有些吃惊：“王爷为何叹气？”

        李知行虚虚用扇子一指骆香茗，说道：“便是本王这厨娘，家里的孩子都快六岁了，岳将军而立之年尚未娶妻生子，不可惜么？”

        岳不择愣了一下，大马金刀的坐在李知行对面，语气失落的叹道：“王爷说的不错，是可惜，可惜的很呐！”

        骆香茗犹不知有人在背后议论自己，拎着食盒走到李知行面前，虚虚行了个礼：“民女见过二位大人。”

        李知行见她脸色如常，并不像是过度惊吓的模样，微微颔首说道：“有劳。”

        在寺庙中时，二人假扮夫妻，日常相处亲昵无间。如今各自回归身份，都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一步，仿若当初种种逾距之举从未发生过。只是比起从前，骆香茗与李知行相处时自在许多，不再像以前那般生疏拘谨。

        骆香茗将食盒摆在桌上，撩开盖子，霎时有香气扑面传来。岳不择早就吃腻了军营里的肉干窝头，乍一闻见肉香，口水险些流下来。忙不迭的探头往食盒里瞅，但见碗碟之内一片樱红翠绿的颜色，味道鲜香勾人，心下更是迫不及待。

        骆香茗有条不紊的将碗筷一一摆在二人面前。她早起之后特意去了趟湖边，就着新鲜上岸的渔船，买了不少海鲜。午时便做了一份金丝面，一碟鲜鱼脍，一碟凉拌蜇皮，樱桃和脆梨细细切成小块，放在冰上镇了半日，淋上自制的酸乳汁调和，独特的奶香气混着水果的香甜，直勾人魂魄。

        将食盒中的物品悉数摆放在桌上，碗筷分放在岳不择与李知行面前，骆香茗巧笑嫣然的说道：“二位大人请慢用。”

        岳不择一心忙着祭奠五脏庙，略略与李知行客套一句，提起筷子便吃。骆香茗做菜精致，唯恐浪费，每餐样数虽多，却只有小小的一碟。与李知行相处几日，对他的饮食习惯多少有所了解，知道他食量不多，故而每餐只精不富。却不想遇上了岳不择这个糙人，三口两口吃光了荷叶碟里的鲜鱼脍，转而又去围攻金丝面。这厮吃的风卷残云，骆香茗看的啼笑皆非，忙将金丝面挑出一些放在李知行面前。

        不过半盏茶功夫，桌上杯盏皆清。骆香茗将碗碟装回食盒，拎回厨下清洗。岳不择吃了个半抱，拍着肚皮抱怨：“如此珍馐佳肴，可惜没有好酒。”

        李知行道：“等了结此事，本府请将军喝好酒。”

        岳不择意犹未尽的吧唧着嘴，仿佛还在品尝口中余韵，听见李知行对自己承诺，兴高采烈的一拍大腿：“成，等办成了此事，咱们吃全羊宴。”

        眼下大牢里关着两帮疑犯，背后的主谋迟迟不露面，案件难以彻查下去。李知行一面命令远山押着督工府的人去大街上招摇过市，一面叫来衙役，吩咐道：“张贴告示，寻找上下五个县的失踪人口，尤其孕妇和孩童，如有来报案者，须以礼接待，不准暴虐使粗。”

        自从李知行将大和尚抓入大牢之后，马三爷便连番告病休养。如此倒也给李知行提供了天赐之机，经过几日的训诫，多数衙役具已经归顺，眼下对他唯命是从，听闻吩咐，半点不敢耽搁，当即分发人手前往邻县。

        天色将黑之时，远山顶着一对猫熊眼回到衙门。离开衙门的时候分明还嚣张的不可一世，哪成想归来的时候竟然如此狼狈。其余几个随行的衙役也是浑身挂了彩，一行人蔫头耷拉脑站在李知行面前，臊眉耷拉眼，皆是一声不敢吭。

        李知行倒不怎么意外，与远山说道：“这回知道为何不让你带全德一起去街上招摇了？”

        “原来爷你早就猜到了？”远山捂着脸，一脸的难以置信。

        “杜琪那个人，原本在宫中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胆大包天。只要银子给够了，他连陛下手里的折子都敢掉包。随随便便一泡尿就敢冒充陛下的名义拿到市井售卖，以此赚的银子数不胜数。虽然本府从未去他府上看过，随便想想也能知道，他那府上必然装置的金碧辉煌，比起京师大臣的府邸也毫不逊色。否则，你以为他为何会被陛下赶出皇宫？”

        远山押着一群刁奴游街的时候，特意围着督工府转了几圈，虽未进去府门，却见高墙之内屋檐壁垒重重叠叠，丝毫不比世家大臣逊色多少，一时对李知行的话心有戚戚然。

        李知行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虽然眼下没有坐实杜琪与全德勾结的罪证，单凭借他出手打伤自己属下这一条罪，足以将其缉捕归案。以至于片刻都未耽搁，连夜命岳不择带兵围剿督工府。便是这一夜之间，青义县仿佛换了天地。督工府被彻夜查抄，上百奴仆归案，年近六旬的杜督工犹在病榻，被飞龙将军岳不择亲自抬回了衙门。

        这一夜，几家欢喜几家愁。马三稳坐自家喝着小酒，闻听街上传来一声声哭爹喊娘声，与自家娘子冷笑道：“区区一个九品芝麻官，竟然能惊动边关武将出手相帮，这下可是有好戏瞧喽？指不定多少人给吓得尿了裤子呢。”

        刘氏坐在一旁给马三斟酒，忧心忡忡的说道：“自从这位新任明府上任之后，我这眼皮总是跳个不停。当家的，以后你做事务必小心着些，倘若被他抓住了什么把柄……”

        马三轻轻握住刘氏的手，温声安抚道：“我做事向来谨慎的很，阿姐放心就是。”

        刘氏红了眼眶，反手与马三交握，轻声说道：“这辈子能得三郎诸多照拂，阿姐死也瞑目了。”

        正如马三断言那般，听闻督工府被查抄的消息之后，许多人吓得彻夜不眠。这之中便有一个牛家。这家人当初以拐卖人口发家，如今虽然洗白做了干净生意，然而毕竟有案底在，如今背靠的大树被连根拔起，他们这点附着在数根上的淤泥必然要暴露在天日之下。

        客堂里，一家老少围桌而坐。主位上坐着头发花白的老夫妇，乃是牛家大房的两位长辈，次位上坐着牛天来夫妇，末位坐的是牛天来弟弟与弟媳。牛家祖宅位置距离督工府极近，便是在屋中坐着，也能将督工府里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对方院里哭喊声震天，牛家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少时，牛家管事披着夜色匆匆进了客堂，见他进门，牛天来连忙起身，提心吊胆的问道：“如何了？”

        管事脸色发白，心有余悸的说道：“奴才亲眼见着督工他老人家被大兵抬走了。”

        “不是说手里有陛下亲赐的免死金牌吗？为什么还能被人押走？督工好歹是陛下身边的近侍，怎可随意被人扣押！”牛大郎君怒不可遏的直拍桌子，愤然怒吼：“不是说根基深厚的吗？为什么如此轻而易举的就被人拿下了？！”

        管事吓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说道：“奴才已经打听过了，听说前去查抄督工府的是飞龙将军岳不择，他可是胶南王的知交好友，又是堂堂二品将军，论品阶自然在督工之上，便是查抄督工府，也是合情合理。更何况今儿下午督工还一怒之下打伤了几个衙役，听说那位明府大怒，扬言要为属下报仇呢！”

        牛天来直冷笑：“报仇什么的，不过是信口找的说辞罢了。真正的目的怕还是要借着机会查抄督工府。杜琪为人阴狠毒辣，这些年在青义县干的坏事数不胜数，莫说坑杀妇孺，随随便便一件罪证都能要了他的命。

        此言一出，牛大郎君更是面如死灰，口中喃喃道：“完了，咱们牛家算是要完了。当年就是看中杜琪根基深厚，这才奴颜婢膝的做了他的拥趸，没成想眼见他起高楼，又眼睁睁看着他楼塌了。他完了，咱们也完了……”

        牛大郎君风光半生，从未说过这般丧气话。如今听见他一声声垂死叹息，牛大娘子忍不住跟着抹泪。老夫妻两个哀哀哭泣，底下坐着的儿辈心里也很不好受。牛天来眉头紧蹙，大有鱼死网破之势：“左右不过是十多年前的事，便是彻查又能如何？该死的都已经死了，犯罪的都已经捉去大牢里，未必就能真的查到咱们牛家的头上。退一万步讲，便是查到了咱们头上，咱们来个抵死不认便也罢了。父亲母亲都心宽些，何须这般惊恐。”

        牛天来娘子坐在一侧，倒显得十分镇定。望见全家面上皆是悲色，出主意道：“要媳妇来说，此事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知道自家娘子向来是个主意多的，牛天来眼睛一亮，忙问道：“娘子可有什么好办法？”

        牛大娘子说道：“二房不还有个外室在人家莫巡检家里住着呢么？听说那莫琼很受明府大老爷的看重，眼下与其坐在家里惶惶不可终日，倒不如去求一求你家那个瞎了眼的外室，但凡她能帮着说句话，咱们这事也或许还有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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