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秋夕

骆香茗脸颊发红，心下气恼，不愿再理会岳不择，转身回了厨下，只留何氏与莫琼在院中招待。

        未几，莫琼提着一只收拾干净的整羊来到厨下，与骆香茗说道：“将军带来的，让你收拾着烤了吃。”

        骆香茗只觉心中莫名烦躁，破天荒与莫琼耍起了小性子：“兄长，将岳将军带来的东西都退回去吧，我们不能收。”

        莫琼道：“我和阿妈方才已经拒绝过了，奈何将军不肯，扬言若是不收，便将东西扔到门外去。好说人家也是一片心意，咱们总不能这般不识趣，逼得人家真将东西扔到大街上去。”岳不择行事手段极端，断然没有折中的道理。莫琼恐事情闹僵，惹得将军不快，只得顺从了他的意思。

        骆香茗如何不知莫琼也是被逼无奈，叹息一声，与莫琼说道：“放到砧板上吧，一会洗刷干净，傍晚烤了吃。”

        莫琼依言将羊肉放到台子上，见有摆好盘的点心，顺手端了两盘，临走时与骆香茗说道：“一会我再去窖里搬两坛酒。”岳不择好酒，衙门里人尽皆知。如今既已登门，自然要用好酒招待。

        骆香茗按下心中不快的情绪，提一桶清水将整只羊泡在木桶里，里里外外用盐搓洗了一遍，直至将血水洗净，这才重提出来，剔骨尖刀细细剔下好肉，肋条骨用斧子剁碎，洒上腌料腌制上。余下脊骨等物算不得好肉，暂且先放在一旁搁着。

        中庭里莫琼忙进忙出，招待完岳不择，又开始与莫江离一起搭建烤炉。转眼天色便黑下来，一轮硕大的圆月挂上枝头，映衬的天地间一片皎洁之色。

        骆香茗忙完厨下的事，将一应果蔬点心端到中庭处，摆放在桌案上。莫琼净手燃香，带着全家老小对着新出的月亮拜了三拜，祈求阖家美满，这方带着众人起身。

        莫家人都经历过家庭动荡，如今聚在一处相依为命，格外重视秋夕这个节日。拜完月亮之后，莫琼又带着莫江离和二郎去了祠堂，对着家人牌位一一上香祷告。何氏与骆香茗留在中庭，取出新买的灯笼纸，打算将去年的灯笼重新糊一糊。岳不择扎着手，尾巴似的跟在骆香茗身后，见她蹲在院里揭灯笼上的碎纸，修长的脖颈微微垂着，微风细细撩起耳畔的青丝，仿若撩在岳不择心尖似的，一时心痒难耐。

        “我来帮你。”俯身蹲在骆香茗对面，岳不择伸手便要去接骆香茗手中的灯笼，却叫她轻巧的躲开了：“不敢劳烦将军，民妇自己就可以做得。”

        岳不择仍是固执的蹲在骆香茗对面，一双眼睛细细的打量着骆香茗的眉眼，越看越觉得喜欢：“即已经是熟识，称呼将军未免太过生分了些，姑娘可以唤我阿择。”

        骆香茗低头摆弄着手中的灯笼，语气生疏客套：“民妇身份低微，实是不敢僭越，还请将军莫要为难民妇。”

        岳不择果然不再为难与人，退而求其次道：“姑娘若不愿直呼姓名，叫我阿择将军也成，只要你喜欢，叫什么都行。”

        他说的如此直白，倒堵得骆香茗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该回什么才好。

        何氏坐在一旁糊纸，耳闻这二人别扭的对话，心下多少有了些眉目。瞧出了骆香茗的不愿，出言解围道：“我家阿香脸小，不习惯与男子亲近，阿择将军请见谅。天色不早了，该起火烤肉了，烦劳将军帮个忙，过去将火生起来吧。”

        恰逢莫琼带着小江离从祠堂回来，岳不择也不好再缠着骆香茗，转而去烤炉边坐着。未过多久，小院里升起阵阵青烟，腌制好的羊肉置在铁网上，随着火星的燎烧滋滋啦啦冒着香气。

        将所有灯笼全部糊好之后，骆香茗便带着小江离一起挂灯笼。未过多久，一方小院里星星点点的亮起了灯光，远处传来二郎欢快的笑声，夹杂着何氏与岳不择的说话声。这个秋夕节，每个人都很欢快，独留骆香茗一个立于月下，形单影只，心中空空落落，倒仿佛缺了点什么东西似的。

        莫江离陪着骆香茗挂完灯笼，急不可耐的拉着骆香茗说道：“羊肉应该已经烤好了，舅母，咱们快些回去吧。”

        骆香茗发自内心不愿见岳不择，随便寻了个理由与莫江离说道：“你先回去陪着二郎和三郎，舅母还有点事，要一会才能回去。”

        “舅母不喜欢那个岳将军吗？”小江离似乎有所察觉，一脸懵懂的望着骆香茗。

        骆香茗苦涩一笑，爱怜的摸了摸小江离的头顶，柔声说道：“去吧。”

        秋风习习，满院芬芳。有佳人立于葡藤架下，纤腰细颈，目若繁星。宛若谪落人间的仙子，只待一片云来，便可乘风而去。

        夜多忧思，月满添愁。鬼使神差的，骆香茗突然想起在龙渊寺的那晚，那个风骤雨急的夜里，李知行托着她的腰，一路将她护送出门。他将一把匕首塞入骆香茗的手中，细心的嘱咐道：“茶茶别怕，出了这个门就是下山的大路。你要一直跑，别回头，有我在，不会有人追上你。”半生走来，头一次有人待她这般体贴，明知只是做戏，却不可抑制的沉迷其中。她跑到半路折返，毅然敲响了洪钟，除了她自己，恐怕无人体察到当时的悲壮心境。

        想起凉亭内李知行头一次见到自己真容时的错愕表情，骆香茗嘴角勾起淡淡的微笑。她这一生过得如此失败，能拿得出手的大抵只有这副容貌了。只可惜，生不逢境，遇不逢时。身份如此悬殊，注定只能擦身而过。

        骆香茗对月忧思半晌，直至听见莫琼在远处呼唤自己，这才匆匆回神，转身正当往院里走，却见青砖黛瓦的墙头上，屈膝坐着一个人。那人手持折扇，眉目清朗，衬着一轮圆月，衣衫上仿若落满了霞光。

        “大人……”骆香茗仰头望着那人，如在梦中，难以置信的呼唤一声。

        李知行一甩衣袖，翩然落地。他循着那一路灯火，步履翩然向她走来。每走一步，都是心动。直至走到近前，他的衣袖，她的眉眼，目之所及之处，皆是点点星光。

        骆香茗望着李知行俊朗的眉眼，心中那块漏风的窟窿竟仿佛重新生出了血肉，一点一点恢复了温度，心下无比的踏实。嘴角不自觉勾起笑容，声音都比平时温婉了几分：“大人怎么来了？”

        李知行也笑，收起折扇，扇骨轻点骆香茗的额头：“无人做饭，本府实在饿的紧，走投无路之下只得来找我的厨娘。也不知这秋夕佳节，本府能不能讨得一份好饭吃。”

        骆香茗道：“今日新做的荷叶饼，有大人最喜欢吃的果泥馅……民妇这就带大人去吃。”

        骆香茗转身要走，李知行伸手拉住她的手腕，笑说道：“不急，本府初到你家里，想四处看看风景。”

        这一房小院，春夏秋冬都是经过骆香茗一手打点。墙角的桃树，廊下葡藤，后院结满了黄瓜小柿子，骆香茗居住的寝室门前，种了两棵梅花树。每到冬日，那火红的梅花迎雪怒放，平添几分颜色。不在衙门里，不用遵守诸多规矩，骆香茗神态自在许多，指着丛丛点点的风景给李知行看。说笑正浓之时，忽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诧的喊叫声：“大人？”

        回头望去，但见莫琼正站在几步开外之处，一只手攥着烤好的羊肉，两只眼睛瞪成了牛眼，难以置信的望着李知行：“大人怎地来了？”

        骆香茗心下一惊，仿佛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小郎，突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反观李知行，却仍是一副自在从容的态度，敲着扇子与莫琼说道：“听说岳将军来莫巡检府上蹭饭吃，本府闲着无聊，想来找岳将军说说话。”这理由给的也算恰当，莫琼没再多想，恭恭敬敬的与李知行说道：“岳将军正在院里烤肉，大人请随属下来。”

        李知行点头，转头轻轻看了骆香茗一眼，与她并肩跟在莫琼身后。一路穿过回廊，转身到了中庭，相隔几步，看见岳不择大马金刀坐在石凳上，面前的烤了冒着滚滚青烟，木头的焦糊味夹杂着羊肉的鲜香味道，直冲人脑门。

        岳不择酒过三巡，心中正是酣畅之时，冷不防抬眼看见李知行，送往唇边的酒杯一顿，目露狐疑之色：“你怎么来了？”

        何氏也认出了李知行身份，连忙带着几个孩子伏地磕头。李知行摆摆手，让莫琼将众人搀扶起来，从容自在的宛若在自家一般：“秋夕佳节，本府也是一个人闲着无聊，这才寻岳将军脚步而来。叨扰莫家诸位，实在很过意不去。”说是过意不去，面上的表情却很过意的去。明知是客套的虚词，莫琼还是一脸的诚惶诚恐：“大人说的哪里话，您能莅临寒舍，是莫家的福气。”

        岳不择短暂惊愕过后，也很快回过神来，拍着身边的凳子说道：“正巧着老岳我一个人喝酒不尽兴，你能来最好不过，今儿老岳倒要瞧瞧，这杏花红能先把谁喝醉了。”或许也是存心为之，岳不择将目光对准了骆香茗，不经同意便下了赌注：“月宫里的嫦娥仙子为证，今日谁若赢了，谁便邀请阿香姑娘游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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