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素日
一场秋雨过后,白霜很快笼罩了大地。骆香茗一夜未得好眠,似梦似醒间恍惚听见映月与何氏的说话声,昏昏沉沉的睁开双眼,这方惊觉天光已然大亮了,慌忙披衣起身。
清早空气寒凉,青石地上铺了一层浅薄的银霜,种在窗下的紫芳草枝叶枯黄灰败,俨然已经彻底枯萎。反倒是何氏种在廊下的两丛粉菊出落的越发水灵,花苞浑圆饱满,想来大抵要不了三五日便会怒放了。
映月此时正站在院里与何氏说话,瞧见骆香茗出门,忙小跑着迎上前来:“时辰还早着,娘子不如再回去躺一躺?脸色这般难看,想必身上也还乏着。”
虽然休息了一夜,骆香茗脸色却依旧苍白,神情也是恹恹的,看着就没什么精神。仔细系好了扣子,摇头与映月说道:“我不打紧,许是昨日淋了雨,多少染了些风寒,一会烧点姜水喝喝就好了。”
何氏闻言忙拄着拐棍走过来,一脸严肃的说道:“这几日天气忽冷忽热的,正是容易染病的时候。你身体本就容易闹病,千万不能轻视。”转而又吩咐映月一声:“早上就煮些热乎的饭菜,余外再煮一碗姜水与你娘子送来。”
骆香茗系好扣子,笑着与何氏说道:“映月还只是个小孩儿呢,哪做得来那么多的事,还是我亲自去吧,烦劳阿妈将几个小郎叫起来。从今儿开始,就让三郎带着江离和二郎读书识字,什么时候县衙的私塾开了,再将他们一块送过去读书罢。”
三郎早慧,出生便因腿疾不能行走,当年言如许还在家里的时候,时常会带着三郎一起读书,多年积累下来,三郎已经识了许多的字。骆香茗原还打算等秋末衙门里的学堂开课便将三个小郎送去读书,眼下政权动荡,想来一时半刻也不会开课,便打算先让三郎教着。
何氏倒觉得骆香茗此举甚妙,欣然点头应允道:“还是阿香想的周到,这几个小子越发的大了,总不能天天在家里当混子。让三郎教书正好,他懂的知识多,教那两个小子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只是我这个当奶奶的也得说句公平话,虽然都是自家兄弟,也不能让咱们三郎白使了力气去。”
骆香茗爽快的笑着回了一句:“成,什么条件都由着他提,只要能把事情做好。”
何氏亲口为三郎讨了好处,这方一瘸一拐的去唤三个小子起床。骆香茗与她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心里压抑的情绪也缓和了不少,面上挂着几分未尽的笑容,这方带着映月去厨下做饭。今日秋寒,骆香茗打算做些驱寒的食物来,与映月一起到厨下点了灶火,起锅烧着热水,吩咐映月道:“上回岳将军来时带了只全羊,我记得还有些内脏和一条羊腿在冰窖里冻着,你去取来,索性天凉,咱们今日便用沙煲煨着吃了。”
映月忙不迭答应一声,转身便往冰窖里跑。骆香茗一个人留在厨下,看着灶火将水煮开,首先给何氏泡了壶花茶,又给三个小郎蒸了一碗蛋羹,随后紧着和面,将醒好的面团擀成剂子,切成腰带宽的面条。待映月将羊杂羊腿取来之后,骆香茗率先用滚水烫过,羊杂切段,羊腿切成薄薄的片,与各种辛辣的作料一并兑入沙煲里,倒入黄酒,又兑入一把姜丝,方才放在炉火上细细的煨着。
清早的小厨房里拢起一股子蒸腾的热气,骆香茗让映月看着灶火,打算再给何氏蒸一屉猪笼草糕。正当忙的不可开交之际,却听见屋外头响起一阵吵闹声,探头一瞧,却是莫江离与二郎一路打打闹闹的过来了。
“舅母,听四奶奶说您打算让三郎教我们读书是不是?”莫江离虽然是三个小郎中年纪最大的,毕竟少年心性,听闻骆香茗想让他读书识字,当即喜不自胜,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
“对,从今儿起,你们几个谁也不用管家里的事,只管好好学习。先简单的跟着三郎识几个字,等学堂开课了,舅母便将你们全都送到学堂里去。”望着少年人纯真的面庞,骆香茗不由得笑着答道。
二郎闻言便也跟着欢呼:“那感情好,将来就跟爹爹一样,咱们人人都考个状元回来……”
耳闻二郎提到了不该提的人,江离面上一紧,连忙用手肘去撞二郎,小心翼翼的觑着骆香茗道:“咱们只管好好学就是,什么状元榜眼的,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您说是吧舅母?”
莫江离自幼失怙失恃,虽有叔父舅母在身边护着,毕竟称呼不同,心中情感亦隔着一层。为了讨得家中大人欢心,自幼便懂得看人脸色,骆香茗知他心思敏感,凡事都格外体贴照顾,眼下见小江离对自己这般贴心,心中越发觉得温暖,就连那股愁闷的思绪也散去了不少,笑着抚摸小江离的头顶说道:“大郎说得对,你是兄长,要给弟弟们当个好榜样才行。一会吃过早饭,我就让映月去将你舅父的书房收拾出来,日后读书识字都在那里面做,每月月底核考,谁考的最好,舅母就亲手给他做一双新鞋子穿。”
一语复又激起两个小郎的斗志,二郎拍着胸脯兴冲冲的保证道:“阿娘放心,考的最好的人定是二郎我了。阿娘只管先做好老虎头的鞋样准备着。”
映月闻言从灶下抻出头去,捂着嘴嘲笑道:“二郎只管好好学习就是,倘若得了第一名,娘子只怕是高兴的连老虎样的帽子都给你做得。到时候你头戴虎帽,身披虎氅,脚踏虎鞋,走出去活生生一只大老虎的模样,吓得人人见了你都屁滚尿流躲着走,多么威风。”
一句话惹得众人哄堂大笑,二郎情知映月是在打趣自己,臊的满脸通红,臊眉耷眼的拉着小江离走了。
早饭很快做的,骆香茗与映月将一应饭菜端到花厅里,何氏端坐上首,三个小郎则姿势乖巧的坐在下首。骆香茗打眼瞧了一圈,并没看见莫琼身影,当即纳罕道:“怪道,阿兄今儿怎么起的这么晚?”
何氏慢悠悠的喝着花茶,闻言答道:“方才我去他房里叫人,发现床铺上空着,被子也未曾动过,怕是昨晚上就没有回来罢!”
莫琼上值的港口距离家中不远,故而不管多晚,他都会准时回家来休息。骆香茗昨日回来的晚些,并没来得及与莫琼碰面,今闻他一夜未归,心中立时便是一沉。神色恍惚间,险些将手里的汤勺掉在地上,得亏映月眼疾手快的一把接住了去。
见骆香茗神思不属,何氏连忙问道:“衙门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骆香茗连忙摇头,安抚道:“衙门无事,阿妈不用惦记着,一会吃过早饭,我带着映月去港口瞧瞧阿兄就是,顺带将早饭给他带上一些。”
何氏是个极有眼色的人,见骆香茗不肯多说,便也不再多嘴问。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吃过早饭,骆香茗带着映月到厨下与莫琼置备早饭,正打算出门之际,忽闻大门外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捶门声。那响声惊天动地,隔着两层院门都听得一清二楚,骆香茗心下一惊,二话不说便往外跑。一路气喘吁吁跑到大门口,骆香茗心跳如擂鼓,双手颤抖不已,战战兢兢的打开院门,却见门外站着一个青衣婢子。
那婢子形容狼狈,颊上挂着两道新鲜的伤痕,骆香茗好半天才认出她的身份,神情错愕的唤了一声:“碧草?”
碧草一路跑着来的莫府,浑身是汗,双腿不住的颤抖。听闻骆香茗唤自己,方才怔怔回神,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骆香茗哭道:“要、要出人命了……莫家娘子,还请快救救我家夫人吧。”
莫家二夫人拿了休书归家不过几日光景,碧草这般狼狈的上门求救,家中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骆香茗当即不敢耽搁,连忙转头吩咐映月:“快去雇车,咱们这就去二夫人娘家一趟。”
映月仗着年纪小腿脚伶俐,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气喘吁吁的带着一辆马车赶了回来。骆香茗正当上车,猛然发现车夫竟是个眼熟的,当即又是一愣:“远山大人?”
经昨日李知行一番吩咐之后,远山不得不认清骆香茗即将成为自己主母的事实,眼下再听见骆香茗称呼自己大人,小心肝止不住的胡乱颤抖,莫名有些心虚,提心吊胆的客气道:“娘子莫要这般客气,直呼属下姓名便好。”
事出突然,骆香茗也无暇理会远山那点小心思,当即拉着碧草跳上马车,与远山说道:“去怀阳村柳家。”
远山去莫家村时曾路过怀阳村,知道那里距离西区并不算远,当即驾车飞驰前往。饶是如此,到了地方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柳家门楼耸立,光从门面来看,倒像是个有些家底的。碧草拉着骆香茗走到门口,正打算抬手敲门,忽闻园内传来一阵人声,有妇人尖着嗓子骂道:“都给我上,今儿豁上好日子不过了,也要打死这个没脸没皮的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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