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相信
门外北风潇潇,一家人围炉而坐,热热闹闹吃了一顿晚饭。直将坛中酒饮尽,众人方醉醺醺的散去。几名女眷身手脚利落的收拾残局,远山仍是环臂在廊下站着。屋外不比屋内温暖,一阵凉风吹过,远山头脑略略清醒了几分。仰头端看苍穹夜色,但见月朗星稀,厚重的云层逐渐遮蔽住月光,正是个行夜路的好时机。
正当远山起意要走之际,但听见身后有人细细柔柔的唤了自己一声:“远山大人。”转头看去,昏暗的长廊那头有女子款款走来,如幕的夜色里,那女子腰身纤细,行走间步履生风,风姿绰约。
“莫姑娘……”远山连忙迎上前去,但见骆香茗手中挎着一只包袱,当下便是一愣:“您这是要做什么?”
“大人这么晚还不睡,想来定然是有事要做。倘若有机会见到大人,烦请将这件衣服交还给他。”
远山从骆香茗手中接过包袱,复又问道:“姑娘可还有什么话要属下代为传达?”
骆香茗摇头说道:“该说的话,当日都已经说过了。还有些话,要当面见了才能说。远山大人只管将衣服还与大人就是,别的再没什么了。”
此时正值李知行身陷囹圄形势不明之际,就连见多识广的远山都一筹莫展,骆香茗面上却一派安然之色,倒令远山有些看不透她的想法,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莫姑娘难道就不为大人担心么?”
骆香茗看了远山一眼,面色平静的说道:“我只是个一无所长的普通妇人,并不懂官场上尔虞我诈的权谋之术。眼下所能做的,大抵只有‘相信’二字——大人既能走上仕途,想来一路定然也是披荆斩棘走过来的,我信他有能力应对眼前的困境,也信他吉人自有天相,定会遇难成祥,否极泰来。”
迎着清疏的月色,骆香茗眸光闪耀,亮如繁星。远山未曾想到她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中大受触动,原还存着的那些偏见与愤愤不平,皆随着这一席话化为流水,无声无息的消逝而去。
这世上的苦难遭遇千千万,最动人的安慰,大不过相信二字。
恰逢一片厚重的云层遮蔽住满天月色,远山悄无声息的潜入惊鸿院。稳稳蹲在屋顶上,只听见李知行屋中隐约传出说话声,远山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耐着性子在屋顶上趴着。直至夜色深沉,李知行的房门才被打开,马三爷带着两名衙役从门里走出,行至门口,复又回头对着屋中说了一句:“兹事体大,还望大人慎重思量。倘若事情闹大,怕不是只有软禁这么简单了。”
瞑目昭彰的威胁之言,气的远山直咬牙。随手拾起一块瓦片,再三犹豫,终没有将其投掷出去。待马三等人彻底消失在惊鸿院外,远山这才从后窗翻入屋中。一室静寂,李知行身着单衣静|坐窗边,烛光摇曳,将他清瘦的身影投映在墙壁上。形单影只,显得格外孤高清冷。
远山半个时辰前还与莫家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喝酒吃肉,眼下突然置身冰房冷屋中,一时徒惹无限心酸。
“大人,您还好吗?”
李知行一头长发散乱披于肩上,面色略显苍白,转首望着远山:“外面一切都还好吗?”
他说指的外面,无非是莫家那位娘子。远山福至心灵,忙不迭点头说道:“属下刚从莫家赶来,那里一切都好,夫人心中很是惦念大人,嘱咐属下将衣裳给大人送来。”
远山将包袱放在李知行面前,仔细打开包袱,但见里面整整齐齐的叠着一件兰色披风,那披风用料上乘,原是李知行从京师带来的衣物。只再仔细一瞧,却发现衣服已然经过改良,内里衬了一层轻薄的鸭绒,领子也改成狐狸毛的制样,整件衣服虽经过大改,却针脚绵密齐整,看起来极为舒适保暖。
李知行轻轻扶上披风,指尖顺着针脚游走,光是这般看着,就仿佛能想象到那女子一针一线仔细缝制的场景,嘴角不由得勾起几分笑容,原本暗沉沉的眸子终于闪现了一缕光泽,整个人仿佛这才有了活气儿似的,语气轻快的吩咐远山一声:“快给本王披上。”
见他神色缓和过来,远山连忙将披风罩在李知行肩上。柔软的布料紧贴着李知行后背,原还冰冷的身体逐渐有了温度。直至整个人都暖和过来,李知行忽然捂着嘴咳嗽几声,面色越发苍白起来。
远山一见便知他这是犯了旧病的征兆,当即起身去摸茶壶,原打算让李知行喝些热水暖暖肚子,不曾想触手只觉一片冰冷,此时已是秋末冬初,夜晚温度骤然下降,屋内连个取暖的火炉都没有,漫漫长夜可要如何度过!
远山心中急切,转身便要去厨下烧水,李知行见状连忙开口拦人:“远山,莫要冲动。”
远山眼中含着泪水,咬牙跺脚的说道:“大人……他们实在欺人太甚!”
李知行紧了紧领口,温声安抚道:“适才马三带人来与本王索要账本,观其态度之紧张急切,想来朝廷那边应该已经有所动向了。他们急着销毁证据,所以才会这般气急败坏。越是到了这种时候,我们越要稳住心气才行。”
因着有些地方距离京师路程偏远,为了方便传递消息,皇帝特批太守以上级别的官员可以豢养鹰使。沿途不用经过重重驿站,鹰使半日间可以飞一个来回,傍晚时马三急惶惶的带人来逼问李知行账本的下落,显然是收到皇宫那边回的消息了。也幸亏李知行很有先见之明,事发之前便已经吩咐远山将账本带走藏起,倘若所有证物都落入对方手中,李知行所处的境地必然比现在还要糟糕数倍。
远山抬手擦掉眼角的泪水,仍是忧心忡忡的道:“即便皇宫已经回了消息,但巡查大臣最快也得三日才到。王爷身体如今这般虚弱,再拖上三五日,只怕非得病倒床榻不可。”
李知行用剪刀拨了拨灯芯,面上一片沉郁之色:“若能赶得凑巧,皇宫来人只怕用不了那么久……先不说这个,天色已晚,你还是快些回莫家去守着。一来要保护一家人的安全,二来也要仔细留心港口那边的动静。此番青城太守与州牧如此急切的到青义县来,只怕不单单是为了解救莫、宁两家那么简单。若本王所料不错,他们应该已经将前任巡检等人都放出来了吧?”
远山忙不迭点头说道:“大人说的不错,赵老疤等人确实已经放出来了。属下今日到港口去寻找莫巡检,发现还有一件事奇怪的很……”远山便一五一十的将港口所发生的事描述给李知行听,尤其是那些人沿途设立哨卡一事,远山更是着重叙述了一番,末了与李知行说道:“属下依着莫巡检的描述,回程的时候特意将设立哨卡那条路走了一遍,却发现那只是一条寻常的小路,平时经过的人也不多,应是并无设立哨卡的必要。”
“巡检司日常只管水路,即便是在陆上设立哨卡,也必然是因为港口出了乱子,或有船客未持路引乘虚而入,或者有上级巡检下达通文让设哨卡巡查,赵老疤等人今日才被放出,尚未与莫琼交接的情况下便突然设立哨卡,属实有些超出常理……”李知行垂眸苦思,细密的睫毛在眼底投映出两排好看的剪影。远山百无聊赖的坐在李知行对面,正当张嘴打呵欠的时候,却见李知行忽然睁大眼睛,出其不意的问了一句:“你说今日港口有货船倒塌,船中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可曾盘问清楚了?”
远山一脸茫然的道:“莫巡检说货船侧翻之后,他正打算带着人下水捞船,就在这个时候赵老疤带着人风风火火的赶了来,莫巡检一时急于逃命,并没来及查看船上情况。依着大人的意思,难不成赵老疤等人是为了这件事才设立的哨卡?”
“是与不是,还要你明日仔细调查才知了。眼下我正被软禁着,外头那些人正是行事最肆无忌惮的时候,你要伺机而动,仔细关注港口那边的动向。这几日就先不要回衙门了,左右账本还在咱们手中,量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李知行掩住口鼻轻轻打了个呵欠,挥手驱赶远山:“天色不早,本王也要休息了,你先退下吧。”
“王爷保重……”远山站在原地犹豫半晌,原打算再仔细叮嘱自家王爷几句,转而一想到当下艰难的境地,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便对着李知行抱拳行了个礼,利落的翻身从窗户跳了出去。
此时夜色已近一更,地上结了一层白霜,映衬着月光的清辉,倒显得视线格外清明。远山轻车熟路的顺着梅园跳出衙门,一路缓步前行,脑海思绪纷杂,犹在回味李知行的叮嘱。
当初费尽百般力气,好不容易将太常府一门绑回衙门,经此一案难得窥见青义县冰山一角,不曾想对方竟想出如此阴损的计谋,不过半日之间,便将之前的所有努力毁于一旦。如今该被抓的都已经放了,正经做事的却又活的心惊胆战,他原在京师的时候只看见遍地清朗风光,如今才知那不过是阳光普照之地,背对着太阳的地方,处处可见阴影与肮脏。
思及王爷在衙门里经受的苦难,远山心中越发愤怒。不知不觉一路走回西区,正当再往前头,却忽然听见巷子那头传来喊叫声,远山抬头一瞧,这方发现远处黑烟滚滚,火光借着风势四下窜开,竟是哪家的宅院着了火。
远山原还未察觉不对,越往前走越发现着火的地方有些眼熟,猛然一拍大腿,慌忙起身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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