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辞行
乍然风起,原本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李知行双眸如冰封的寒潭,沉着脸望着岳不择:“你这是想干什么?”
岳不择耸了耸肩膀,咧嘴露出一排大白牙:“不想干什么,只是好奇,你皇兄的龙椅和心爱的女人比起来,你更在乎哪一个罢了!或者更确切的说,一个女人和整个国家相比,你更在乎哪一个?”
岳不择一言直切要害,单单是他给出的这个选择,已经足够令李知行为难。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进退维谷的时候。望着骆香茗彷徨无助的面孔,李知行只觉自己心如刀绞,几番挣扎之下,只艰难的说了一句:“那不一样……她与皇位,怎么能放在一起比较?”
岳不择点头附和道:“说的也是,不过是个女人罢了,怎能与权贵天下的皇位相比较。看来王爷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了,那么……”
“岳将军怕是误会了本王的意思。”李知行略一皱眉,突然打断了岳不择未竟之言:“这天下是皇兄的天下,非本王的天下。岳将军拿皇兄的东西与本王心爱之人作比较,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李知行所说之言实属超出岳不择的预料,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讶之色:“陛下这皇位得来不易,你们兄弟又手足情深,我还以为……就不怕因此再丢了皇位?三皇子做事心狠手辣,倘若陛下式微,最后的结果未必能尽如人意。”
李知行目光灼灼的望着骆香茗,眸中忽然沁出一缕笑意,宛若春风拂面,刹那间春暖花开:“谁说要牵连皇兄,本王若自请逐出皇族,看谁还敢以此为要挟!”一席话发自肺腑,语气笃定的令人信服。
骆香茗未想到他竟能为自己做到如此境地,霎时满目惶然尽消,面露释然之色,泪水却不争气的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她这半生走来,叫言如许伤的太深,却因李知行这一句话,遍身伤痕尽消,心灵得到了最好的治愈。
“王爷……”骆香茗泪光盈盈,欲诉千言,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李知行面目柔和,双眸之中闪耀着他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光芒,哄孩子似的安慰骆香茗:“茶茶别怕,有七郎在。”
岳不择一脸无语的望着这语气缠绵的两个人,还欲再说什么,忽觉脚下一阵猛烈的摇晃,随即远处传来一阵天崩地裂的炸响。抬眼向远处望去,但见西区那边浓烟滚滚,掺杂着火药味的黑烟很快向湖面蔓延而来。
李知行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转头一脸严肃的望着岳不择:“你们之前商定的计划里有没有炸矿山这件事?”
岳不择也很意外,连忙摇头说道:“没有,我们只是说……”未竟之言,悉数葬送在一只锋利的羽箭里。望着贯穿胸口的利刃,岳不择痛苦的皱了皱眉,随即笑着与李知行说道:“这结果……还算不错!”
眼睁睁看着自幼相伴长大的玩伴死在自己眼前,李知行心中哀痛不已,忙上前扶住岳不择:“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家里人。”
岳不择久经沙场,也算看淡了生死,唯不放心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手下,握着李知行的手腕叮嘱道:“王爷,边关的日子不易过,要、要好好对待我的那些兄弟们……”
李知行慢慢的为他合上双眼,郑重其事的答应一声:“……好。”
就在李知行与岳不择诀别之时,散发着浓浓黑烟的盘龙湖上飞速驶来两只大船。船上站满了手持弓箭的御林军,紫京公主与言如许并肩立在船头,她手持一副机弩,射杀了岳不择之后,掉头将箭峰对准了骆香茗,恶狠狠的说了一句:“红颜祸水,留你何用。”话音落下之时,锋利的羽箭便呼啸着射了出去。
耳闻破风声传来,李知行瞳孔一缩,连忙飞身去护骆香茗。由于距离太远,他终是慢了一步,那羽箭擦着他的肩膀飞过,扑哧一声穿破骆香茗的胸口,其力道之大,直接将人打入盘龙湖里。李知行痛呼一声,紧跟着跳入湖里。紫京公主见状吓得不轻,忙吩咐御林军:“都愣着作甚,还不快下水救人。”
一船的人下饺子似的跳进湖里,恰逢这时,盘龙湖水开始汹涌起来。原来竟是马大郎君炸矿山崩坏了地下水脉,大量湖水从西区汹涌滚出,其中裹挟着大量被炸死的苦力尸体,断臂残肢和着血水流入盘龙湖里,其场景之悲惨恐怖,宛若到了地狱。
李知行在盘龙湖里泡了整整一日,被救起之后就陷入了昏迷。整整三天,他始终在做一个梦——梦中他抱着骆香茗向岸上不停的游,忽一低头,却发现自己抱着的是一只血淋淋的断臂。泪水不断顺着眼角流出,李知行梦中不停的呓语,忽觉心口一阵刺痛,眼前闪现一抹亮光,眼睛竟叫人强行扒开来。
率先出现在眼睛里的,是墨阳那张欠扁的脸,笑嘻嘻的对李知行说道:“王爷早都醒了,干甚么还贪懒不起。再睡几日,怕是都要回到京城了。”
李知行还在发着高热,只觉口舌干燥,哑着嗓子问道:“我的人……找到了没?”
不待墨阳说话,旁边自有人代他回答道:“盘龙湖水暴涨,几乎淹了整个青义县,莫说下水搜寻,便是好端端在岸上的百姓都被淹死了不少……七郎,实在是对不住了。”
“皇兄……”听出了自家皇兄的声音,李知行挣扎着坐起,望着那身明黄的滚龙袍,一时觉得胸口莫名涨的难受:“你怎么来了?”
皇帝踱步行至李知行面前,摸着他的脑袋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总不好让你一个人担着。朕是收到密报,说宋昊带兵擅自离开边关,意识到问题严重,这便匆匆向这边赶来,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许多事也都听远山与朕说过了,这些日子,朕的七郎没少受苦。”
李知行黯然摇头:“皇兄言重,都是七郎分内之事。”
老皇帝点头说道:“眼下宋昊与马大郎君已经伏诛,京师那边有明贤公在,出不了什么岔子。青义县的这个残局,便由皇兄亲自来收,我的七郎只需好好休息,别的什么也不要想。”
李知行这段时日历经动荡,身体实在有些支撑不住,加上骆香茗出事连番打击,只觉头脑昏昏沉沉,半条命宛若下了地府一般,当即点头答应一声,再次倒床昏睡过去。
转眼已是隆冬,一场大雪铺天盖地,盘龙湖也开始结冰。李知行围坐炉前烤火,听远山与自己汇报岳不择的案情:“……青义县冬日寒冷,边关条件艰苦,每到这时候都会冻死很多人。军中开销吃紧,岳将军实在没办法,才打了那矿山的主意。一应得到的银钱,都拿去充做军用了。属下与墨阳亲自搜查了岳将军的营帐,他的箱子里都是一堆破破烂烂的衣裳,连一件完整的都没有。”
李知行大病一场,瘦削的几乎不成人形,摸着悬挂在腰间的玉佩说道:“阿择忠勇仁厚,是本王辜负了他的期望。”
远山忙安慰道:“陛下查明原因之后,已经撤销了岳将军的罪行。家人带回京师安养,遗体葬入皇陵东侧的将军冢里了。”
目光呆滞的望着火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李知行苦笑一声:“死都死了,要那些虚名有什么用,偏偏活着的时候没对他好一些。”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远山吓得连忙噤声。倒是墨阳不懂四六,直眉楞眼的问了一句:“既然他是好的,为何还要用阿香姑娘威胁王爷?”
远山一口气呛在嗓子里,险些气昏过去,捂着嘴佯装咳嗽几声,试图打断墨阳的提问。李知行缓缓开口说道:“他猜到了我的为难,想在临死之前最后帮我解决一次麻烦。”
在兄弟和女人之间,李知行选择了女人,而岳不择却选择了兄弟——倘若那日他选择了皇兄,岳不择便会毫不犹豫的杀死骆香茗,哪怕那是他喜欢的人。
在皇帝的亲自督办之下,宋、马两家人很快被捕。县丞马三见大势已去,不得不松口说出账本的下落,追踪账本上的线索,又将倒卖兵器的下游人手擒获,一场案子牵连出十几家朝廷官员,斩杀主谋近百,其余从犯流放边关做死士,女眷一律从妓。耗时整整一个半月,此案方才彻底完结。
回京那日,李知行与皇亲同车而行。望着道路两旁的荒凉景色,李知行虚弱的笑着与皇帝说道:“我来的那日,整个青义县都是青山绿水的好景色。短短三个多月,竟然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还会再回来的。春天的时候咱们再来,那时候的景色更美。”老皇帝心疼的安慰道。
“物是人非罢了。”李知行落下车帘,疲惫的闭上了眼睛。自生病之后他的精神便开始大不如从前,仿佛一下子就老了好几岁。
老皇帝抬手揉了揉李知行的脸,疼惜的问道:“回京之后有什么打算?”
李知行闭着眼睛道:“宋昊这一死,边关必然产生骚乱,去边关吧。故景伤人,去个陌生的地方养养心。”
老皇子听得直皱眉,温声斥责道:“别胡闹,你若走了,母亲定然得伤心死。”
李知行睁开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阿兄,我的魂魄,大概早就一起留在盘龙湖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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