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一篇手记（完）
这一行人便是装作富商打扮的李朝皇帝李靖等人。
乱世易出英雄奇才，十年时间，李靖在无数拥有雄才大略的大臣的协助下，逐渐平定了各方瘟疫饥荒，并成立起了自己的治理体系，缓慢却坚定地推进着自己的政策。那些政策多触碰前朝世家利益，削弱他们势力，因此多有阻挠，但最终还是成功了。
林宏这十年时间内并没有和李靖切断联系，互通书信的频率反而愈发高了起来，李靖对他惺惺相惜，每次飞鸽传书后面都要加一句劝他来京城做官，但写了几年见他实在不愿来京城也就只能不甘心地作罢。
也是因为林宏不要名利，不要高官厚禄，李靖才如此放心和他交流，将自己的苦闷和不为人诉说的心里话都跟他说。
李靖有时候真觉得，林宏的阅历比他这个四十多岁的人要多，很多事情都能一针见血指出问题，让他看了后幡然醒悟，也自愧不已，自己有时居然被那些利益蒙蔽了双眼，忘记了初心。
李朝的皇帝基本都是贤仁之人，李靖的父皇虽然并无治理之才，也无智谋之臣协助，但对百姓却是一片仁爱之心，不贪图享乐，对妻妾儿女也是一片慈爱之心，不偏袒妃嫔，十分敬重皇后。
世人都称赞新皇有治世之才，谋略无双，赶走了边疆的蛮人，让全天下百姓都能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可无人知道很多战事布局、庇佑百姓的政策计谋都是林宏暗地里和他商讨出来的。
对于林宏这种默默无闻不要名利的行为，李靖心里那是愧疚不已，在他看来，男人最看重什么？就是名声和功名。谁不想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谁不想死后被万人朝拜称颂。可这些功劳全被自己占了，真是太惭愧了。
因此，李靖只能尽力将这些回馈给甄府和林府，并努力满足林宏的某些在他看来十分奇怪的建议。
李靖之后也渐渐明白了，毕竟他的皇后也是一名不拘小节、不喜束缚的江湖女侠，在军中还好，都是些一心为国想得不多的糙汉子，但入了宫后就被宫里的规矩礼教束缚住，不能再习武练剑，甚至还要被前朝迂腐大臣暗地咒骂，那个时候他也渐渐了解到她的痛苦。
她和林宏十分有共鸣，有的时候听林宏说话时眼睛都发了光，看得他吃味不已。
等到皇后生了他第一个女儿，他更加体会到女子的不易。
看着怀里那小小的一团，李靖再一次体会到了爱人的感觉，他难以想象以后女儿大了几岁就要被关在房里学刺绣，学琴棋书画，还不能出宫门，也不能与他这个父皇有多接触，再加上皇后和林宏在他耳边传输了不少公主被驸马和婆母欺负的历史故事，他就更加气愤了。
一想到他的小公主居然不能随心所欲，要去小心翼翼伺候一个男人，那男人若不爱她，还要纳妾欺辱她，他就心痛难抑。
李靖又回忆起小时候他的姐妹们，均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性子，温婉沉默，低眉顺眼，一点也没有他想象中认知到的皇室公主就该肆意骄傲。
若提高女性地位会损害皇室正统的利益，会动摇江山根本，那李靖肯定不会采纳。
就是因为林宏提的建议一直是细水长流，而不是激进妄为的，李靖才会认真考虑实行。
若是李靖从小生活在宫里，受到的是正统的太子教育，并没有十岁逃出地狱去外面摸爬滚打，见惯世间险恶，那么他肯定不会理解皇后和林宏的想法。
他甚至会觉得舞枪弄剑、随军打仗的皇后粗鄙无比、不守妇道，自然也不会对她心生敬意和弥补，娶她为皇后。
李靖在外面待了二十七年，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一边咬牙习武读书，一边躲避周军逃亡天下。在这个漂泊在民间的过程中，他对女性产生了敬意，也见到了女人的痛苦。
失去丈夫的寡妇被婆母打压得更厉害，双目空洞麻木，被外男故意轻薄的小女孩被沉塘，牙婆买卖交易最多的是女孩……
等林宏来后，他的军中收留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女人，组成了女子骑兵部队，在战事□□劳不输男人。
提高女性地位不能操之过急，不然只会适得其反，因此李靖和林宏也只能暗地里慢慢推进。
鸿仁一年，李朝皇帝封随军打仗的女将军萧羽苓为皇后，她年已三十，既非世家贵女，也非书香门第出身的小姐，听说她无父无母，在江湖漂泊流浪，练得一身真功夫，为李靖冲锋陷阵，曾一箭射中周军的头领，性情爽朗，英姿飒爽。
此事引起京城无数世家震动，前朝遗留下来的官员皆是痛哭流涕以死相逼，称萧羽苓不配为国母，龙椅上的李靖和朝堂上李靖一派的官员冷眼旁观，任他们撒泼打滚，最后雷厉风行将他们罪证一并收齐打入大牢，后来无人再敢置喙。
鸿仁二年，无数民间大儒在青云台贴上自己的文章内涵皇后，直言“妖后”，在京城各地举办书会大肆宣扬，最后一名隐世埋名的写书人“万虹道人”横空出世，写了数篇大骂这些大儒的虚伪无能和道貌岸然，只会写文章批判鞭挞女人，而不是做些为民为世的实事来。
鸿仁三年，京城开了一家报馆，一时间这新奇的事物爆火全城，定价又极其便宜，还会每周安排说书人在报馆前声情并茂地述说报刊上最受欢迎的故事，让那些不舍得买报纸、也不识字的老百姓也能看看热闹。
据说这是皇帝私下的产业，皇帝还将这些报刊每周都送给妃嫔们看，为了表示支持，世家每周都会定几十份发放给子女妻妾看。在前一年名声大噪的万虹道人在报刊上写了不少文章故事，写了不少以女性为主视角的成长经历，也写了女人被欺辱压榨后自我觉醒的复仇经历。
故事嘛，都是编的，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风月情·事，但是就是这些胡七八遭虚假的故事，看的那些身处闺中会认字的小姐心潮澎湃，热泪盈眶。
鸿仁七年，皇帝在各地开了纺织厂、食品厂等，还开放了女子和男子学堂，两者分开，邀请学识渊博、六艺精通的老师前去教学，世家贵女率先入学，后来免费给平民百姓中的女孩男孩启蒙，并约定成绩优异者可直接进入这些厂中得到生计，每月都能拿工钱。
皇帝还在朝堂上大肆夸奖江州女首富甄婉，说她是爱国爱民的女中豪杰，为天下百姓捐赠了不少粮食，还在南方很多地方建了善育堂，收养无家可归的孤儿和老人。皇帝大笔一挥，将甄婉封为一品夫人。至此，甄婉这个名字传遍全国各地，许多曾经贫苦现在富庶的县城都知晓几年前朝廷施粥的粮食都是来自江州甄府，对其感激不尽。
皇后鼓励寡妇再嫁，为国家增加人口，支持在家中受苦受难的女性自立门户，并下令坚决杜绝盲婚盲嫁逼嫁，若有发现，视为对国母不敬，下入大牢。
这十年，京城作为皇帝最先开刀改革的地方，民风大大开化，女子出门甚至不再需要戴着帷帽和面纱，也无需和男子过于保持距离，大街小巷间除了男子嚷嚷的交谈声，还响起了女子银铃般欢乐的轻笑。
虽然某些犄角旮旯的小地方民风仍然顽固迂腐，朝廷设立女官的想法还在萌芽阶段，并未正式设立，但整体上来说，百姓富起来了，思想开明起来了，更多女子走出了家门，见到了外面不一样的世界。
林宏和甄婉知道，他们所做的也只能是这些了，在这个男子主导的皇权社会，一旦有女官进入朝堂，那必然又是另一番冲击，就连李靖也不会同意。毕竟前朝从来就没有这样的先例。他们只愿，在他们离世后，仍然会有人在为这件事努力着，以后，可以让女子做官，可以让女子不再受“贞洁”二字的禁锢捆绑，甚至，推翻整个吃人的封建礼教。
那需要世世代代人的努力进步。
一个小厮急匆匆从前门跑到正院书房门口，跟门口站岗的仆从通报之后，得到允许才进去。
“小姐，姑爷，门口有一群看起来气势非凡的人说是姑爷的旧友，但并未带信物和请帖，是否要放进来？”
小厮心有余悸，努力平息气息。
门口那些人看着也太恐怖了些，横眉冷对的，人家对他这个小厮态度十分平和，但为首腰间别刀之人仍让他感到两股颤颤。特别是被围在中间的那个中年男子，做富商打扮，却全无富商的铜臭味，面目刀疤如恶鬼冷然肃穆，那男子身边的夫人笑靥如花、美艳夺目，他只匆匆瞥了一眼就不敢再看，怕冒犯贵人。
甄婉轻顿停下笔。
林宏五感灵敏，早已听到外头那些人的动静，心下了然，点头吩咐那小厮带些人去迎他们坐到会客厅。
两个扎着小辫面容相似的小女孩放下手中的积木，歪歪头，看向爹爹。
其中一个眼下有一颗褐色的小痣的小女孩抓了抓林宏的衣角，她知道爹爹不能陪她们玩了，有些委屈失落，小嘴撅起来都能挂一个小油瓶了：“爹爹，是谁呀？”
林宏捏了捏小女孩肉嘟嘟的脸蛋，哄道：“是爹爹一个很重要的朋友，你们要不要和爹爹一起来看看呀？”
“好！”两个女儿眼睛亮晶晶的，开心地欢呼。
“先把积木收起来，爹爹晚上陪你们继续搭房子。”
林宏让女儿们自己把积木收到布袋子里，从毛毯上站起来，走到甄婉旁边。
甄婉放下毛笔，微微后仰靠在他怀里，一双美眸看向他。
“是李靖他们。”
甄婉一惊，瞪大双眸：“怎么这么突然？”
“前两月我跟你说过呀，李靖准备下江南巡访民间，算下来他们走走停停的时间，也差不多该到江州了。”
“我去换身正式的衣服吧。”现在这身都是居家不见人的时候穿的，甄婉最开始几月在家仍然打扮得精细美丽，处处精致，但之后公务越来越忙后，就只想多睡会，那些个梳妆打扮的时辰可以省下来休息。
“不用，你已经很美了。”林宏没说假话，甄婉刚过了三十岁的生辰，精心打扮后成熟雍容，但素面朝天时仍像二八少女一般清纯娴美，如出水芙蓉。
这和甄婉健康愉悦的生活作息脱不了干系，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没生育过孩子。
像柳氏，十六岁就生了第一个孩子，后来身体发育完全后生了第二个孩子，平日用燕窝等补品保养得再好，身体还是有亏损的，太早生育对女人的伤害太大了。
林宏时常用魂力温养柳氏的身体，但他不能阻挡正常的生老病死。
甄海月和林曦棠是七年前他们二人出去游山玩水时在路旁草丛里捡到的孩子。
两个刚出生的小婴儿被包在薄薄的破布里，出生没几天，还是红通通的，身上白白的胎脂还没褪去，五官皱巴巴的，丑得像两只小猴子。
当时，两个小婴儿的生命气息很微弱，如残烛一般只要有任何异动，那小小的火苗就会熄灭。
下马休息的甄婉当时看到丫鬟抱过来的两个小婴儿时顿时动了恻隐之心。
那两个小婴儿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善意，眼睛还睁不开，居然就弯起嘴角像是在笑。
甄婉本来心里的想法是将她们治好后送到善育堂长大，可是看到这一幕顿时动了慈母之心，想将她们收养下来。
林宏暗中用魂力保住她们的生命力，不然她们是绝对活不下来的，或许是因为她们的身体里渗透进了他灵魂的气息，相比于甄婉，两个女儿更加亲近林宏，长大后整天对林宏撒娇要抱抱。
甄婉时不时就要吃吃醋，既吃丈夫的醋，也吃女儿们的醋。
但她也知道，他为教养两个女儿付出了很多，她公务繁忙时都是他陪女儿玩乐，启蒙也是他亲手做了许多玩具给她们二人玩。女儿们虽然对林宏更加亲近，但她们只会跟她分享悄悄话，还会对她疯狂输出彩虹屁，哄得她开心不已，母女三人经常抛弃林宏睡在一个被窝里。
两个女孩虽然是双胞胎，除了曦棠眼角下有一颗泪痣外是长得一模一样，但性格却截然不同。
甄海月性子沉稳，和舅舅甄逸翎很要好，共同话题很多，四岁时就喜欢听她舅舅读史书给她听，但甄逸翎后来去了京城做官后就只能自己慢慢认字去读那些她感兴趣的东西。
林曦棠却是个调皮捣蛋的小魔王，叽叽喳喳话不停，招猫逗狗样样在行，小小年纪就喜欢舞刀弄剑，老是和别的小朋友打架，她六岁的时候就把隔壁孔府九岁的小少爷给打破相了。
不过打架的原因是那孔家小少爷欺负别的小女孩。
甄海月内里也有胆大妄为的反骨，别看她平日里一副小大人模样，其实跟曦棠在一起疯玩的时候也是丝毫不顾忌的。
甄婉这样温婉冷静的性子都被她们二人有时都气得血压上升，想要打她们屁股，可想而知这两个小恶魔有多么调皮。
甄婉在这一点上就特别佩服丈夫。
面对两个熊孩子，林宏从来不会生气，总是用温和却坚定的语气跟她们十分有耐心地讲道理，就算惩罚她们也只会让她们自己回房间好好想想。
成婚一年后，柳氏就总是旁敲侧击问他们二人什么时候生孩子，他们每次都是打哈哈过去，后来又过了半年，直接忧心忡忡地将江州最有名的大夫请到府中给他们诊脉，看身体有没有什么问题。
结果自然是没问题，两人都是健健康康，没有什么不孕不育症。
诊过之后，柳氏也放下了心。
能生就好，怀不上大概是缘分还未到。
可一年过后，柳氏见还没抱到外孙就急了，她直接拉女儿到房内。
她也不想问女儿房中事，可这都两年多了，不生孩子怎么行呢？以后老了谁照顾他们呀。
儿子甄逸翎的志向是去京城做官为百姓请命，等以后走了大概率是不会回江州长住了，因此等柳氏和甄父老了，留在他们身边的就只有甄婉和林宏了。
儿子在京城那么远，婚姻嫁娶管不了，甄府的事业也无需儿子继承打理。
所以柳氏的理想状态是，甄婉和林宏生两个孩子，一个继承甄府，一个继承林府。
柳氏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原来这两个孩子根本就没生孩子的打算，同房的时候避孕措施做得可好了。
甄婉是觉得，她还年轻，甄家的生意蒸蒸日上，她放不下，生了孩子之后精力必定会大打折扣，等以后再说吧。
林宏也赞同姐姐的想法。
柳氏想说，林宏可以帮她打理，她爹也可以帮她做事，可看着女儿神采奕奕、骄阳似火的美眸，最终还是咽下了那句话。
后来二人出去游玩了几天带回来两个孩子，说要收养，柳氏欣然同意，但以为他们还会生一个自己亲生的孩子的。
可等两个小外孙女渐渐长成了，甄婉和林宏岁数也大了，亲外孙的身影还没见着，柳氏这次不急了，两个小外孙女多贴心啊，还聪明，跟林宏小时候一样会哄人。
或许她已经知道，甄婉和林宏以后不会再生了吧，也就不追问了。
她和甄父也老了，孩子们心里有章程，就不多管了。
甄婉换好衣裙，走出房门外，看到父女三人正站在不远处的花丛旁等她。
俊朗温润的青年一如当年用深邃清澈的目光深情望着她，怀里两手各抱着一个可爱灵动的小女孩。
甄婉心想，这一生，若能天天看到这样的场景，此生无憾了。
她内心突然生出一种渴望，想依偎在他们身边的渴望。
衣裙飘扬，她拎着裙边跑到他们身边，小手牵着青年的衣角，仰头用一双水润的美眸看着他。
“走吧。”她笑眼弯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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