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悲恸

安安抬头学着妈妈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可是他左看右看，除了认识表盘上的数字，根本看不明白现在几点了。
  安安只好自己下床，踮着脚走出门外，为了不吵醒陆沁暖，他只穿好了袜子，连鞋都没穿。
  地面冰冰凉凉的，安安自己踩着凳子洗漱。之后又把凳子搬到冰箱前，想要踩在上面看看冰箱有没有什么吃的。可惜他太矮了，踩上小板凳，也很难拿到冰箱里的面包。
  他一手扒着来回晃动的冰箱门，踮起脚尖，另一只手的手指尽力的向面包袋伸过去。在勉强触碰到袋子，面包袋滚落下的一瞬间，他突然失去平衡，一下子栽了下去。
  冰箱门大敞着，正在小幅度来回摆动。
  安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板凳掀翻在地，他疼得脸刷一下红了。他很想哭出声，但是一想到妈妈还在睡觉，自己抽噎了几声，擦了擦一直流不停的眼泪。
  他合上冰箱，把小板凳放回客厅原来的位置，一瘸一拐地拿着滚落下来的切片面包，来到卧室。
  “妈妈还是没起床。”安安自言自语道，小脸还挂着泪痕。
  于是他带着面包爬上床，学着妈妈平时叫自己起床的样子，在陆沁暖耳边轻轻说道：“妈妈，太阳晒屁股了，该起床了。”
  他也用自己的小手拍了拍妈妈的胳膊：“咦，妈妈怎么还不醒？”
  安安声音又更大了一些：“妈妈。”
  陆沁暖迷迷糊糊好像听到了安安在喊她，她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安安。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头疼的厉害，连带眼眶都发疼，紧接着就是巨大的晕眩感，让他很难看清眼前的孩子。
  安安开心地看着陆沁暖，举起这袋面包：“妈妈，吃饭饭。”
  她看了一眼安安拿着的面包，又无意扫到了安安身后的钟表，等视线缓慢聚焦……
  已经9点了！
  她本来就感觉天旋地转，这回愈发慌乱起来：“完了，睡太沉了，安安自己先去洗漱，妈妈赶紧收拾东西，咱们得赶紧出发了。”
  她刚要从床上下来，就发现自己浑身的筋骨都在疼痛，尤其关节处就像被锐利的尖刀反复割扯一般，她还是尽自己最大的力气，起床。
  安安在她身边说道：“妈妈，你是不是生病了。”说着把冰冷的小手摸到她的额头。
  安安被滚烫的触感吓得一下子缩回了手，他有点害怕地说：“妈妈生病了。”
  陆沁暖安抚了一下安安：“妈妈没事儿，吃点药就行了，听话，赶快收拾东西，我先去洗漱。”
  陆沁暖现在脑子里乱乱的，她步履不稳地向卧室外走去。
  安安现在很是害怕，又很无助。
  他害怕再次失去妈妈。
  想到这，本来已经干了的眼泪再次流出，他呜呜的哭着，拿起妈妈在床上的手机。想要拨打电话。
  他在幼儿园学过，如果生病了要打120。可是安安对穿白大褂的医生有着巨大的阴影和恐惧。因为他自己的爸爸妈妈，就是被这些穿白色衣服的医生推出来宣告了死亡。
  他的记忆中还残存着葬礼上飘动的白布。虽然很多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但是恐惧早已扎根心中。
  安安越来越着急，越来越害怕，抱着手机止不住的哭，豆粒大的泪珠落到手机上，顺着光滑的屏幕，又滴到了床上。
  安安突然想到了沈庭澜，这个在孩子心中超人一般存在的人。
  他哭着喊出手机里的人工智能：“AI，能帮我给叔叔打电话吗？”
  AI：“对不起，没有叔叔这个联系人。”
  安安哭的更凶了，他接着说：“能帮我给沈叔叔打电话吗？”
  AI的声音冰冷无温：“对不起，没有沈叔叔这个联系人。”
  安安有些崩溃，他哭的断断续续，说不清楚：“打电话，我……要打电话，叔叔……沈庭澜……打电话……”
  安安抱着手机大哭，哭声掩盖住了手机本身的声音。
  这边沈庭澜听到联系人专属铃声《念》的声音，一下子拿起手机，看到了显示的“沁暖”二字，他毫不犹豫点了接听键。
  “喂，沁暖……”
  “妈妈……打电话……我要妈妈……”安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传来。
  沈庭澜的心骤然收紧，他穿上外套，拿上车钥匙便冲了出去。
  一路上，沈庭澜面部紧绷，心脏早已不受控制般跳动，耳边还回响着安安的哭喊声，他不自觉地喉咙干涩，双眼又热又酸。
  刚到门口，沈庭澜直接冲下车，来到陆沁暖的住处，安安的哭声还断断续续的从旁边的窗户传来。
  沈庭澜心急如焚，敲门的力度比往日加重几分。
  “吱呀——”
  门从里面缓缓地打开了。
  陆沁暖就活生生的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沈庭澜感觉自己隐忍已久的情绪在见到她的一瞬间彻底失控，他一步上前，紧紧抱住了这个女人，大手死死禁锢她的身体，不让她移动半分。

  嘴里一直重复：“你在就好，你在就好……”
  下一秒，他感觉到怀里人的不对劲，虽然春天的衣服不算很薄，但是他明显感觉到怀里的她浑身滚烫，而且整个人也软塌塌的。
  他一下子松开她，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直视她的双眼。
  此时的陆沁暖人晃晃悠悠，双眼模糊，精神状态差到了极点，意识也很不清醒，嘴里反复念叨着“安安”。依照她对孩子的态度，她本不应该对孩子号啕大哭反应如此迟钝。
  这时安安听到动静也跑了出来，在看到沈庭澜的一刹那，哭的更加厉害：
  “救救我妈妈，我要妈妈……”
  沈庭澜的内心就像被针扎了一般刺痛，他把陆沁暖揽在怀里，冲着安安说道：“安安别怕，妈妈只是发烧了，有叔叔在不会有事的。”
  这时怀里的陆沁暖微微挣扎，在门外新鲜空气的影响下好像清醒了一些：“你先放开我，我没事儿。安安别哭，妈妈在，妈妈没事儿……”
  沈庭澜一手便控制住了她，不由分说直接抱起，走进卧室，给她平躺到了床上。
  他看了眼陆沁暖放在床头的包，伸手就要去拿。他知道陆沁暖有把重要的证件放到包里的习惯。他必须拿着这些证件带她直接去医院。
  陆沁暖像是凭借最后的力气拽着包不放，嘴里一直喃喃：“不用，我没事儿……”
  沈庭澜不想强夺，害怕伤到陆沁暖，但是陆沁暖就是不放手。
  争执过程中，突然，沈庭澜的手被包上脱落一半的金属配饰划伤。鲜红的血液瞬间从白色的肌肤汩汩流出，顺着指尖向下淌血，触目惊心。
  沈庭澜眸色一凝：“别看！”他赶忙背过手去遮住流血的手，但眼看陆沁暖面露难色，瞳孔发散，拽着包的手缓缓滑落，闭上了双眼。
  在一旁的安安看到陆沁暖这般状态，大惊失色，吓得再次哭出了声，本来刚才还一直在抽泣，这回直接上气不接下气。
  他两只小手抓住陆沁暖的胳膊拼命摇晃：“妈妈醒醒，妈妈不要走……不要离开安安……”
  沈庭澜原本紧绷的状态渐渐松懈，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痛哭失色的安安，巨大的悲怆与凄凉瞬间笼罩他，心里本来没有愈合的伤口，再次硬生生的被撕扯开。
  他停在原地，久久无法释怀。
  后来，他声音轻颤解释：“安安别怕，妈妈晕血，一会儿就醒来。咱们一起送妈妈去医院。”
  安安哭声更大了起来：“妈妈要是去医院，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沈庭澜怎么可能不知道安安心里想的是什么。别人可能不懂，但他比谁都能懂。
  他别过头轻轻拭去眼角溢出的泪，有些哽咽的说道：“安安相信叔叔一次，叔叔绝对把妈妈平安的给安安带回来。”
  安安眼里暗含着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创伤和破碎，带着可能永远不能再见的悲恸，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
  “叔叔，我也要跟着一起去。”
  沈庭澜看着安安：“好，安安跟着叔叔，咱们现在就走。”
  说着，沈庭澜随手拿了一条身边雪白的丝巾，缠在手上。接着拿着包，抱起陆沁暖向外走去。
  “安安能锁门吗？”
  “能！”
  沈庭澜快步把陆沁暖安置在宾利的后座。
  安安执意也要坐在后排座椅看着妈妈，沈庭澜担心孩子太小出事，直接给他抱到了副驾驶，为他系上了安全带。
  安安一路上没有吵闹，小小的脸面色很白，看样子忐忑不安，虽然不再像刚才那样大哭，却一直盯着前方的路况，自己时不时地偷偷抹眼泪。
  沈庭澜当然知道陆沁暖并没有大事，就是最普通的高烧。所以他的重心放在了不断地安抚着安安的情绪上。
  “安安不怕，妈妈没事儿的。”
  “安安，咱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
  他一边安抚安安，一边自己的情绪却在连连崩溃，内心翻涌。安安的情绪正在不断感染他，扰乱他，让他倍受影响，要把他设防多年的心理防线冲垮。
  一道刻意压抑多年的记忆再也不甘沉在心底，喷涌而出：
  “妈妈！妈妈！你别走！我不淘气了……你们放开我妈妈！不要带走她……不！”记忆里的那个男孩儿歇斯底里，死死抓住担架不松手，声泪俱下。
  他亲眼看着，在其他人怀里挣扎着……
  一个被整片白布蒙上的人，被身穿白大褂的人们放到了车上，硬质车轮在地面上滚动，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深夜的医院，寂静骇人。
  男孩儿跪在冰冷的地面，双手掩面。
  “谁来救救我的妈妈……求求你们救救她……”
  哭声如刀，刺穿空旷的走廊，像是要唤醒周围冷漠的一切。
  ……
  沈庭澜双眸滚烫，他极力克制，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骨节泛白，青筋凸起。
  安安还在抹着不曾间断的眼泪，以为自己将要经历第二次的失去……
  他不自觉再次加快了车速，一脚油门踩到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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