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 臣女罗氏，领旨谢恩

　　两道圣旨降下，太和殿中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书呆子封侯带兵，昭烈郡主……下嫁？
　　第二道圣旨所造成的震撼，远比第一道来得更加强烈。
　　毕竟，罗青桃是什么人，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她是当今皇帝的禁脔啊！
　　皇帝的女人，谁敢娶？
　　可是如果不娶……
　　太上皇已经下了谕旨啊！
　　群臣齐齐缩了缩脖子，偷偷向书呆子递过一个同情的目光。
　　瞧瞧这个小伙子的倒霉劲儿吧：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偏偏还顶着个“定国候”的名头，这到了战场上，分明就是一只特大号的活靶子啊！
　　赐婚的事儿就更荒唐——这个女人，娶了是大逆不道，不娶是抗旨不尊，这分明是一个死结！
　　更不要说这位昭烈郡主的名声，那可是上到八十老妪、下到三岁孩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新晋定国候若是把她娶回家，那不是明明白白地娶回去一顶绿帽子么？
　　只要事不关己，人人都是喜欢看热闹的，于是群臣看向书呆子的时候，同情之余，更多的却是幸灾乐祸。
　　在一片复杂的目光之中，书呆子跪伏在地，郑重地行了大礼：“微臣接旨谢恩，太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连太上皇和罗青桃在内，殿中所有人都有些发愣。
　　这就……答应了？
　　他不该推辞一下吗？
　　太上皇直接塞给他一个烫手山芋，他不该惶恐推辞一番吗？作为圣人门生，听说自己要娶一个不守妇德的女人，他不该宁死不从吗？
　　事情进行得太过顺利，太上皇的心里反倒有些没底：这个呆子，该不会还没有领会圣旨的意思吧？
　　从此人的呆样儿来看，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为保万全，太上皇小心翼翼地道：“朕命你八月初三日迎娶罗氏，时间虽仓促了些，但婚礼不可草率！”
　　“微臣定当竭尽所能，绝不敢辱没了明德公主！”书呆子再次叩首，神色十分郑重。
　　听这意思，似乎是明白了的。
　　既然明白了，应当就不会出什么纰漏了吧？
　　太上皇松了口气，心下虽然疑惑，却并不打算深究。
　　罗青桃怔怔地站在那儿，低头看着跪在阶下的书呆子，只管发愣。
　　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老狐狸似乎是想把她嫁给这个书呆子？
　　这只呆子竟然半点儿拒绝的意思都没有，就这么随口答应了？
　　从始至终，好像并没有一个人来问她肯不肯！
　　这算什么？这老狐狸又不是她什么人，凭什么自作主张卖了她！
　　罗青桃心中大怒，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去找她的长鞭。
　　这时太上皇似乎终于想起了她，脸上露出了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丫头，你跟老六和离也已有半年多了……罗家一门忠烈为大梁捐躯，朕却始终未能照应你，实在愧恨无地。幸而你还年轻，虽曾明珠蒙尘，终有一日亦当光芒万丈！青桃，自今日往后，朕便把你当亲生女儿待，皇家亏欠你的，终会补偿给你……”
　　难得老狐狸肯当着群臣的面说这么长的一串废话。
　　罗青桃不等他说完便已冷笑出声。
　　这场面话说得好听，意思却是明明白白的：她的身份是罗家的女儿、君漓的下堂妻、老狐狸的义女，跟君洛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此时此刻，罗青桃有些相信老狐狸是为君洛好的了。
　　为了让君洛跟她撇清关系，这老东西还真是不遗余力啊！
　　想到君洛，罗青桃的胸口微微抽痛了一下。
　　她忙捂住胸口，把那些不该有的思绪压下去。
　　太上皇淡淡地看了罗青桃一眼，继续说道：“凤卿品性端方，是个至诚君子。更难得的是他有胆有识，他日必定大有作为，断不至辱没了你。你二人成婚之后，切记不要因小事起龃龉。夫妻之道，宽忍为上，相互扶持，风雨同舟……”
　　这老东西真是上了年纪，竟当着群臣的面，絮絮叨叨地向罗青桃嘱咐起居家过日子的道理来。
　　这是真把她当自己的女儿待了吗？
　　罗青桃心下十分鄙夷，同时又有些想笑。
　　心不在焉地听了一阵之后，她心头一动，忽然领会了太上皇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
　　这个老不死的，打的好如意算盘！
　　他这一道赐婚圣旨，既笼络了书呆子，又打发了一个让皇家蒙羞的女人，更逼得她不可能不帮书呆子去打这一仗！
　　帝王之心，果然是算无遗策！罗家只剩了一个她，只剩了苟延残喘的五千精兵，老东西居然还不忘把这最后一分用处压榨干净！
　　好，好算计呐！
　　罗青桃斜睨着太上皇，冷笑起来。
　　“明德公主，快领旨谢恩啊！”太上皇身旁的一个小太监急得脸色都白了，忍不住挤眉弄眼地提醒罗青桃。
　　“领旨？谢恩？”罗青桃勾起唇角，露出个妖娆的微笑。
　　太上皇的脸上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慈和的笑容：“从今日起，你就是朕的女儿了。那些虚礼，你不喜欢也就免了。”
　　罗青桃敛了笑容，缓步走到御座面前，迎着太上皇跪了下来。
　　太上皇的脸上也不由自主地绷了起来。
　　凭着对罗青桃的了解，他本能地觉得，事情未必会很顺利。
　　果然，罗青桃虽然向他跪着，却并没有伸手接旨，只是用她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清冷冷地看着他：“如果，我要抗旨呢？”
　　此话一出，群臣哗然。
　　罗青桃淡淡道：“青桃是什么样的人，太上皇心中再清楚不过。我既不‘贤淑有德’也不‘端雅温良’，恐怕做不来这个‘明德公主’！”
　　太上皇的脸色渐渐地黑了下来。
　　罗青桃眯起眼睛，继续道：“你确定把我嫁给定国候，是施恩，而不是结仇吗？我的名声如何，你是知道的；我的心在谁的身上，你也是知道的……”
　　太上皇有心反驳，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作出这个决定，他不是没有顾虑的。
　　罗青桃的名声不好。如果书呆子拒绝这门亲事，他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他早已想好了对策，想好了如何在书呆子拒绝之后不动声色地把这个话题揭过去，另选别的方法来笼络人心……
　　他没想到的是，书呆子对这门亲事毫无异议，反倒是罗青桃不肯！
　　看来他昨日的那番话全都白说了，这个女人还是不肯放过他的儿子！
　　她有没有想过这大梁江山！她有没有想过君洛的千秋伟业！
　　太上皇的心里渐渐地生出了怒气。
　　他怒冲冲地盯着罗青桃：“圣旨已下，不可更改！你要抗旨，朕只好依抗旨不尊之罪，将你处斩！”
　　罗青桃朝他哼了一声，一脸不屑：“斩就斩……”
　　“公主！”阶下忽然响起了一声怒喝，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难听。
　　罗青桃没有回头。
　　她是不认“公主”这两个字的。
　　书呆子见她不理，只得向太上皇行礼，急道：“请太上皇息怒！公主心结存焉，故此言行失谨，绝非有意顶撞……”
　　罗青桃大为诧异，忍不住转过身与太上皇一起看向书呆子。
　　只见他端端正正地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郑重道：“微臣倾慕公主已久，若能得偕鸾凤，自是万千之喜；若雀屏落选，亦只因微臣材质不佳之故。微臣不敢有怨望，请太上皇毋因微臣之故责怨公主……”
　　罗青桃听他啰里啰嗦地说一些文绉绉的话，便觉心中烦躁，忍不住冷笑：“这么说来，你对我倒是有几分情意了？”
　　书呆子微微俯身，郑重道：“情深似海，至死不渝。”
　　罗青桃：“……。”
　　这个世界太玄幻，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太上皇已经懒得装作慈祥模样，此时正冷冷地盯着她。
　　罗青桃心中烦躁，眼睛四处乱瞟，却没有看到一个顺眼的人、一件顺眼的事。
　　也是呢，此时正当战乱，人人朝不保夕，什么东西能顺眼呢？
　　看到太上皇的脸色，罗青桃便知道，今日她若不答应，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太上皇有的是手段可以让她吃尽苦头甚至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宫里。
　　可她不想死。她还有太多太多的心愿没有完成！
　　罗青桃觉得自己应该期待奇迹。
　　比如说，君洛会不会因为南越的战事，提前回京？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罗青桃反而越发烦躁起来。
　　她现在，不想见他！
　　她和他之间，还隔着一个有孕的骆可儿，隔着他的后宫三千佳丽……
　　罗青桃的目光终于又停留在了书呆子身上。
　　她要建功立业、要重振罗家声望，就不能鬼鬼祟祟地出宫。
　　一旦弄不好，赤营五千精兵，就会受她连累，成为出师无名的贼寇！
　　她要光明正大地带赤营上战场，似乎只能与书呆子同行……
　　思来想去，罗青桃终于意识到，她并没有第二种选择！
　　真的要嫁给书呆子吗？
　　罗青桃的心头剧烈地抽痛起来。
　　可是她只能忍着。她的脆弱，永远不会有人同情。
　　罗青桃终于意识到，眼前有一个重大的抉择在等着她，并且已经不容她逃避。
　　是的，她必须作出决定了。
　　跟了君洛的这段时日，她一直不肯往深处想的一个问题，此时已经摆在了她的眼前：这断孽缘注定没有结果，还要坚持下去吗？
　　这样的坚持，有什么意义？
　　如今一无是处的她，能留住他多久？
　　与其苟延残喘，不如急流勇退！
罗青桃的心里，一个残忍的结论缓缓浮现了出来。既然已经决意离开，倒不如彻底一点！
　　嫁人就嫁人！嫁了人，她与他的孽缘就算是宣告结束了，她再也不用为他宫中的三千佳丽而吃醋伤神，他也不用再被她糟糕的名声所拖累……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从此山高水长、天各一方。纵有情丝万缕，也都把它深深地埋起来吧！　　罗青桃缓缓俯下身去，向太上皇行礼：“臣女罗氏，领旨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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