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不如……就这样断了?
京郊,校场。
今年的围猎进行得十分顺利。虽只几日时间,却已收获颇丰。
这日一早,君洛如常披挂上马,却觉有些寡淡无味。
没有了南越、西楚的参与,这场围猎似乎失去了“逐鹿”的本意,成为了一场纯粹的娱乐活动。他的胜出,已经毫无悬念。
最初的两日,北番的十九王子倒曾大放异彩。但不知怎的,从第五日上起,他突然显得心事重重,大失水准,后来的几日几乎一无所获。
君洛自然知道他这样心不在焉的缘由。旁人不知道的,只当他是怕了大梁的威势,不敢与君洛争锋。于是大梁的威信在不知不觉间又提高了许多。
这几日,西南战事的消息不时从京中传来,说的都是南越势如破竹、大梁节节败退。众人都以为君洛会有所反应,不料他竟仍是如常组织围猎,面上不见半分忧色。
于是,一众小国使臣们刚刚开始浮躁的心,又渐渐地安稳下来。
看大梁皇帝这不着急不冒烟的样子,分明是不把南越放在眼里嘛!若非胸有成竹,怎会如此?
在场的使臣多半来自大梁的属国,本来就是唯大梁马首是瞻的,此时自然要欢欢喜喜地围绕在君洛的周围,说些“大梁皇帝英明神武、天下无双”之类的谀辞,君洛早已听得烦了。
不知怎的,他今日的心情格外烦躁,看谁都不顺眼。
但是不管怎么样,围猎还是要去的。
虽然他早已归心似箭,但这场公事却不得不办。算算日子,总得再过七八天才能回京,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怎么样了,有没有想他……
想起离京前发生的那些事,君洛的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
“皇上,诸位王子和大人们都到齐了!”蓝总管点了点人数,跑到君洛的面前报了一声。
君洛微微颔首,扬起了马鞭:“走吧!”
“等一下——”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伴随着高亢的马嘶,凄厉地传了过来。
君洛面色一变,勒住了马。
他已认出来人正是本该在水湄阁伺候的九娘。
九娘一路拼命抽打着马背疾冲过来,隔着老远便滚下了马:“宫里出事了!”
君洛紧紧地拽住缰绳,竟忘了拍马迎上去。
直到九娘冲到了跟前,他才如梦方醒,下马急问:“不是叫你任何时候都不许离开她身边吗!”
九娘跪在当地,扯住君洛的衣角:“主子您刚走,太上皇就掌控了羽林军、拿下了暗卫、困住了水湄阁……本月初一,连属下和几个宫女都已被他捉住,锁在暗牢之中……”
君洛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九娘见他发怔,急得声音都变了:“郡主已被赐婚给新科状元,您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
君洛本以为罗青桃有危险,听见“赐婚”二字,反倒放下了心。他略一沉吟,笃定地道:“青桃不会答应的。”
“主子!郡主她……昨日已经嫁过去了!”九娘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不可能!”君洛厉声断喝,手中的缰绳狠狠地扯了一下,惹得那匹马大为恼火,一蹄子甩在了他的腿上。
君洛完全没觉得痛。他扯住九娘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嘶声质问:“她是被迫的,是不是?”
九娘避开他的目光,迟疑着道:“或许……郡主是有苦衷的……”
或许有苦衷,也就是说,她并没有受到胁迫?
君洛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一下,一股酸水从胃里泛了上来,又被他狠狠地咽了回去。
九娘再次跪倒在地上,把她所知道的一切——金殿许婚、盛大的婚礼、太上皇的举动以及拜将出征的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君洛耐心地听着,脸色越来越苍白。
九娘说完了,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主子,咱们要不要现在回去……”
“回去……有用吗?”君洛惨然一笑,神色萧索。
婚礼在昨天已经结束,今日人家已经连洞房花烛都完成了,回去又有什么用?赶着去道喜吗?
九娘不敢看君洛的脸色,只心中一阵阵揪痛。
她深恨自己没本事,非但没能阻止这场婚事,连及时逃出来搬救兵都做不到!
这会儿,那边应该已经在调兵遣将,拔营南征了吧?
到了这个份上,好像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可是,她总觉得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九娘鼓起勇气,仰头看向君洛:“这会儿郡主的心里一定很苦……您就算不回去,也给她传个信儿吧……”
君洛的脸色仍然苍白着,却露出一个幽幽的笑容来:“她现在是明德公主。”
九娘不敢再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跪在地上,垂首不语。
许久之后,君洛甩了一下马鞭,翻身上马。
“主子……”九娘奔出两步跪在马前。
君洛勒住马头,语气平淡:“你还是去她身边伺候吧。”
九娘本能地应了一声诺,再要多问时,君洛已拨马回到了围猎的队伍之中,往马背上狠抽了一鞭,带着一众青年才俊,往围场之中奔去了。
九娘站在原地愣了很久,终不敢再追上去,只好上马回程。
奔向围场的队伍渐渐地慢了下来。
君洛手中紧紧地抓着缰绳,却浑然不知道身在何处。马儿不见主人催,只当不急赶路,自然也便不会飞奔。
于是君洛身后的那些外族王子和使臣们,也只得跟着慢了下来。
一些比较敏锐些的,已经本能地察觉到了异常。
大梁宫中,恐怕出了不小的变故吧?
会是什么变故呢?政变?逼宫夺权?或者是南越又攻下一城?再不然就是西楚加入战事?
在场的大都是各国的王子皇孙,对这些事情有着本能的敏锐嗅觉,此时自然少不得各自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君洛对此浑然不觉。
事实上,他已经连自己此时身在何处都不太清楚。
他只觉得脑海之中昏昏沉沉的,眼前闪现的尽是那张娇媚明艳的面孔。
她的一颦一笑,如一帧帧定格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旋转着,每一帧画面都是一件往事,向他提醒着那些忘不掉的过往。
因为那个女人的出现,他的生命中一下子添了许多亮色,一改先前的灰暗沉闷,变得格外绚丽多彩……
那个女人是他生命中的救赎。可是现在,她居然趁他不在京城,火急火燎地嫁了别人!
她就那么着急离开他?
又或者,她跟那个书呆子,本来就已经在暗度陈仓?这次太上皇赐婚,会不会正中她下怀?
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无法压下去。
听九娘说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君洛已经猜到罗青桃允嫁是为了出宫带兵,但这并不妨碍他往别处去想!
谁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换一个出宫的机会?除非那个女人疯了!
她显然是没有疯的。如此就只剩了一种解释:她跟那个书呆子……
君洛忽然扬起马鞭,狠狠地抽在路边的一棵树上。
那是一株碗口粗的白杨。马鞭落下,那树晃了几晃,发出“咔嚓”一声轻响,缓缓地从中间倒了下去。
他身旁的蓝总管吃了一惊,忙过来替他牵住了缰绳:“皇上?”
君洛手中的马鞭“啪”地一声折作了两截。
蓝总管心头一颤,哆嗦着跪在了地上。
君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没有话要对朕说?”
蓝总管跪伏在地上,声音已颤得有些含混不清:“明德公主的婚事,前日就已经传遍了天下……那时您正在围猎,奴才不敢打扰……”
“后来呢?”君洛继续追问。
蓝总管颤抖得像今日风中的枯叶:“宫里传过话来,说明德公主成婚之后便会启程南征……如今南越已攻下两座城池,大梁士气低落,唯有罗家军即刻增援,才能保得疆土不失!皇上,明德公主此举,也是为了大梁……”
君洛随手从后背的箭筒之中抽出一支箭,对准蓝总管的肩膀狠狠地掷了下去。
他本来是有机会阻止的!
都是这个该死的奴才……
他不惜动用最得力的亲信困住水湄阁,不许罗青桃出宫半步,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为了防止那个女人把这场战事揽到她自己的肩上去!
战争杀伐,那是男人的事情,她一个女人去凑什么热闹!她到底知不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随时有可能命染黄沙!
他可以不在乎这江山城池,却不能不在乎她的安危……可是那个女人非但丝毫不领情,更为了带兵征战,不惜把往日所有的情分抛到脑后,转身去嫁给一个一无是处的书呆子!
那个女人……她到底有没有心?
他以为,经过了那么多波折,他和她早已经可以心心相印,却不料那女人竟把往日的情分,抛弃得那么轻易而彻底!
既然她无心,不如……就这么断了?
休想!那段缘分,是他愿意拼尽一切来守护的,岂是那女人说断就能断的?她想一刀两断,他偏不让她如愿!
不就是嫁了人吗?她先前也不是没嫁过!既然上一次他可以从六哥手里把她抢过来,如今也不过是再抢一次罢了!
他认定了的女人,休想从他手中逃走!
君洛猛地坐直了身子,绷得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此时蓝总管依然跪在地上发抖,他的肩上插着一支箭,血痕已洇湿了大半个肩膀。
君洛随手将半截马鞭丢到蓝总管的肩上,声音冷硬如冰:“传旨:围猎结束,班师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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