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9.飞醋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搅得罗青桃半宿没睡好觉。
　　她当然知道自己对书呆子一点儿想法也没有。让她莫名地心慌的，是书呆子对她的态度。
　　最初，她以为书呆子答应同她成亲只是因为皇命难违。可是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她才知道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她甚至不得不开始重新思考：这个书呆子，真的“呆”吗？
　　花烛之夜，她已经同他把利弊分说得很清楚。如果他只是个寻常的“书呆子”，就该懂得要时时避嫌，免得惹祸上身！
　　可是这段时日，他分明仍是在把她当妻子看待！
　　尤其是昨夜之后，他明知她同君洛藕断丝连，居然依旧不肯放弃，这岂是读书人笃行的“君子趋利避害”之所为？
　　细细思量书呆子近来的所作所为，罗青桃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多。她很想叫君洛过来一同商量，可是今夜全军在山林中露宿，实在没有办法避人耳目，她也只能徒呼奈何。
　　看着周围的森森古木，罗青桃不期然地又想起了栾城外山林中的那一夜纵情，顿觉脸颊发烫。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哄笑。罗青桃回过头，看到书呆子捧着一大束野花向她走了过来。不远处的将士们看见这一幕，少不得指指点点的，发出一阵阵善意的笑声。
　　罗青桃心中正自烦躁，书呆子已走到近前，不由分说地将花塞到了她的手里：“送给你。好看吗？”
　　罗青桃接过花束，顺手丢了地上，仰起头来：“这么希望我死？”
　　“你这是什么话！”书呆子变了脸色。
　　罗青桃冷笑不语。
　　书呆子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心疼地捡起那束野花，小心地将几片蜷曲的叶子捋直，重新放到了罗青桃的怀里。
　　罗青桃只得再次接过，随手抽出一朵递还到书呆子手中。
　　书呆子愣了一下，大喜过望：“送我的？”
　　罗青桃点点头。
　　书呆子立刻激动起来，几乎语无伦次：“我就知道……青桃，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你是从不肯逆来顺受的，如果真的不喜欢我，你当初根本不会答应同我成亲……”
　　罗青桃看见他手舞足蹈的模样，一时不禁有些头大。
　　书呆子满面红光，继续兴奋地道：“……我知道你如今身不由己，我不会逼你……青桃，终有一天，你会成为我一个人的妻——纵然他是一朝天子，我也不会让他一直这样欺辱你！”
　　他絮絮叨叨地说个不休，罗青桃一时插不上话。她想了一想，干脆便不出声，又挑出一枝花放到书呆子的手里。
　　书呆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这是我送给你的。你喜欢，留着就好。”
　　罗青桃淡淡道：“倒也不是特别喜欢。只是觉得有趣罢了——你瞧，这一枝是铃兰，全株有毒，中毒者面生红斑、头痛晕眩，最终心力衰竭而死；刚才那一枝是醉鱼草，会引起头晕、呕吐、呼吸困难，四肢麻木；还有这一枝……”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从花束之中抽出几支，继续道：“这是鸢尾，会损伤咽喉；这是龙爪花，会导致呕吐、痉挛……”
　　她每介绍完一种花，就顺手把它塞到书呆子的怀里，只吓得书呆子脸色越来越白，浑身抖得像麻风病人一样。
　　罗青桃很有耐心地把那一大捧花一枝一枝地介绍完毕，然后拍了拍手，笑了起来：“喂，你怎么了？脸上怎么还冒汗？有那么热吗？”
　　书呆子怀里抱着一大堆花，不知所措。
　　罗青桃敛了笑容，叹一口气道：“我知道昨夜的事让你很生气……你想杀我，我不怪你。可你实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费心费力地去寻这么多毒花来……”
　　“不，我怎么会……我怎么会想杀你？青桃，我真的不是……”书呆子心里发焦，偏偏越急舌头越打结，什么都说不清楚。
　　“你不必说，我都明白。”罗青桃不由分说，下了结论。
　　“你什么都不明白！”书呆子急得跳了起来，怀中的花散落了一地。
　　罗青桃笑眯眯地看着他：“是，我什么都不明白。认识你一年多，成亲也有一个多月了，可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书呆子脸上一急，脱口而出：“我叫冯……我叫凤来仪！那日在祠堂之外，我明明已经同你说过……”　
　　罗青桃并没有忽略他脸上的变化，以及那句话中间明显的停顿和语调起伏。
　　但她没有追问，只是浅浅地笑了一笑：“是么？想是那日我心里有事，不曾留心细听——你叫‘凤来仪’吗？名字不错。”
书呆子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忙忙地告辞离开了。
罗青桃目送着他的背影，微微勾起了唇角。
这个书呆子好像忘了他正在解释毒花的事呢！“误会”还没有解开，他就这么走了？
还有啊，他煞费苦心地采了这么多野花过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寻她说几句话吧？她最后已经表现得很友善了，他难道不该趁此机会提出他的要求吗？
这样匆忙地落荒而逃，好像显得很心虚哦！
不就是不小心说出了一个“冯”字吗，这就自乱阵脚了？这呆子，到底还是不够狡诈呢！
三言两语窥破了书呆子的底细，罗青桃反而犯了难。
　　虽然已证实了书呆子的身份正如她所猜想的一样，可是如何处置他，依然是个问题。
　　从大梁的立场上来说，她应该毫不迟疑地杀他以绝后患的，可是……他隐瞒了身份亲自混进大梁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连这一点都弄不明白，这个人就不能死！
　　凤来仪，凤来仪……“有凤来仪”？这个人的野心，只怕不小呢！
　　罗青桃无声地叹了口气，又想起君洛来。
　　如果他在这儿，这些事情就用不着她伤脑筋了。
　　她只懂得带兵打仗冲锋陷阵，国家之间尔虞我诈的那些弯弯绕，她真的不擅长啊！
　　思来想去，罗青桃还是只能把石头叫了过来，打算叫他寻个机会，把消息带给君洛去。
　　没想到，人是叫过来了，可是还没等她说话，那小子就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主子不许小的再来将军身边伺候了，请将军自己珍重。”
　　“他又在搞什么鬼？”罗青桃皱眉。
　　石头缩着脖子直往后退：“小的不知道。只是主子好像很生气，还说将军身边有了知心知意的人，用不着我们主仆献殷勤……”
　　罗青桃还想追问，石头已行了个礼，夹着尾巴逃走了。
　　罗青桃看着那小子跟逃命似的跑远，不由得拧紧了眉头。
　　君洛那个混蛋，又在发什么疯？
　　什么叫“知心知意的人”？
　　她身边什么时候有过知心知意的人了？
　　那混蛋多半又在吃飞醋——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飞醋可以吃！她一向很本分的好吗！
　　罗青桃嘀嘀咕咕地抱怨着，低头却看到了脚边散落的那一堆野花。
　　该不会……
　　那混蛋的耳目，倒是灵通得很！
　　若是为了书呆子和这堆花的事，她倒不好解释了。
　　不管怎么说，书呆子仍是她名义上的夫君。这一层关系一日不解除，君洛心里的那个疙瘩就一日解不开。即使她能解释清楚今天的事，也没有办法彻底冰释君洛心底的疑虑吧？
　　既然如此，又何必白费工夫呢？
　　横竖他也不是头一次闹别扭，她早已知道他的套路了！这会儿她贴上去也讨不了什么好，倒不如就这么晾着他，等他自己拧巴够了，少不得还是要回来示好的！
　　罗青桃打定了主意，也就没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
　　他会赌气闹别扭，难道她就不会么？他不许石头来她身边伺候也好，她正想试试自己在不依靠他的前提下，究竟能走多远！
　　如果不出意外，明日应当就能到落华城外了。
　　南越，西楚，大梁，三方势力聚在这一处，定然是一场很有趣的博弈，热闹是必定少不了的。
　　罗青桃对即将到来的日子，十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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