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兰香
夜晚,天空呈现干净的墨黑色,月华如练,洒落一地清光。
一名穿玄色阔袖长袍,戴皂纱箬笠的男子缓缓走入客栈。他像是赶了路,但那衣角却一尘不沾,洁净异常。
“一壶清茶。”他落座,而后把手中的一柄银白色古剑放于桌上。
“客官稍等,这就沏了来。”小筠儿余光瞄向桌上的那把白剑,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园子里,李荷两手托腮,正欣赏月景。
“我想念师兄了,特别的想。”她声音轻软,“若是他知道了我做的事,会不会怒啊?”
老虎原本安静趴在一旁休憩,少顷,它惊愕地抬头,接着跟炸了毛似的,直往李荷的衣袖里钻,奈何身躯太大,根本挤不进去。
“你要回瓶子里?”李荷神色迷惑,沿着它方才的视线望去,“有什么惹你害怕了,难道是更厉害的妖怪?”
老虎:“……”
小筠儿这厢已经沏了壶清香的竹叶青茶,又摆上一只细瓷杯子,问:“客官您要住店吗?”
突然,一袭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的身影奔了过来,轻轻喘着气,唤道:“师兄。”
小筠儿神情迟钝了一瞬。
柜台后的陶淮不经意抠掉一把算盘珠子,劈劈啪啪的散落了一地。
程墨没理会这番动静,只是缓缓抬手,把茶斟上:“是你做的?”
没头没尾的话,李荷却听懂了。
“是我。”她浓而密的长睫微垂,咬了咬下唇,“但是,我认为,我没有做错。”
杯中斟至半满的茶汤清澈透亮,香气淡雅,飘着几丝浅淡的绿意。
“那你往后打算回山修炼,还是继续留在这儿报仇雪恨?” 他的声线戛玉敲冰似的,有些过于清冷了。
李荷眸里倏然闪过一丝慌乱,忙抱住他的衣袖:“师兄,别赶我走,我们现在就回山去……”
程墨轻轻拂开她的手,把茶饮尽,取了一锭金子递给小筠儿,缓声道:“一间上房。”
他愣愣接过,半晌才说:“您,您随我来。”
程墨起身,从她旁边走过,脚步声渐渐远了。
李荷怔在原地,少焉,风儿一般的追了过去。
房内靠墙有一张整洁的床榻,中间摆放着楠竹桌凳,角落的小几上是一盆素心兰,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醇幽香。
“师兄,你怎知我在这儿啊?”她趴在床榻的边沿。
程墨轻阖着眼,下颌线条犹如冷白的玉,透出一种生冷的精致。
李荷见他不语,心里愈发的慌了,但她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于是视线渐渐低垂,落在他的玄色袖角上,眸中浮起了点水雾。
廊上,沈钊面无神色的倚在墙边,沈焱把耳朵贴在门板上,仍听不见声儿。
小筠儿端来了一盆热水,盆边搭着一块白色棉布巾子。
沈焱一把抢了过来,叩门道:“客官,您的热水来了。”
小筠儿:“……”
李荷打开了门,轻声说:“焱舅舅,钊舅舅,我明儿就回暮山了,你们多多保重。”说完,把盆子接过,放进屋里。
沈焱眼神直往里头睃。李荷嘴畔抽搐了下,双手把他推了出去:“师兄累了,要歇息。”
门再度关上了。
沈焱挠头,不明所以的道:“他要安歇,那为什么荷儿还在里头?”
沈钊仍面无表情,只撩了下衣衫,席地而坐。
房内,程墨依然阖眼,仿佛已经入眠。
李荷拧了一把棉布巾子,爬到榻上,弯着身,轻轻给他擦脸和手,倒像是忘了他会施展净身咒这回事。
“那个昏君,不仅抢了本属于我娘亲的东西,逼得她颠沛流离,还害死了外祖母和钊舅舅的家人。我实在气不过……”她说到最后,声音愈发的小了,“你怎么罚我都行,别不要我。”
夜逐渐深了,空气十分静谧。李荷蜷在床榻最靠边的地方,伴着清幽的兰香,以及外头隐约的虫吟声,缓缓入眠。她大抵是哭过了,睫羽有些微濡湿。
程墨睁开墨玉般的一双眸,其中光华微转,落到她的身上,就这么看了许久。
翌日,晨曦微露,清风徐徐。
李荷换了一身便于行路的烟霞淡紫绫衫,背挎着一只小小的包袱,巴巴的等在门口。
程墨仍没理她,戴上皂纱的箬笠,沿着走廊,缓步朝楼下行去。
李荷眸光一急,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头,生怕一没注意,人就不见了。
得了消息的纪禹良候在客栈大门,乍见程墨出来,急步上前,弯身拱手道:“少爷,在下瑶城程氏钱庄的掌柜。您稍等,马车随后就到。”
“不必。”他走到门槛边,从一把竹扫帚里抽出根较粗的竹枝,扬手往青砖石地面上抛去,霎时紫光一耀,现出一匹高大雄壮的骏马来。
陶淮缓缓扭头,问沈焱:“我眼睛花了?”
沈焱又问沈钊:“你刚刚看见了啥?”
沈钊盯着那匹马儿,抿唇不语。
程墨神情淡淡的,只道一句:“上去。”
“哦。”李荷听话的爬到马背上,对沈钊他们挥了挥手,还未说出什么,程墨一跃而上,轻扯缰绳,骏马风驰电掣的离去了。
日光是温暖的金黄色,给树木花草都镀上了一层金边,晃得耀眼。
隐纹花松鼠和明纹花松鼠悄声在山洞口梭巡片刻,又溜了回去。
这是她被关进石室的第二日。
石室里头没有一丝光线,因而黑漆漆,阴沉沉的。地面虽也打磨过,稍显冷硬。
李荷静静盘坐,眼睛闭着,嘴角有些干涩。
“你跟墨仙人服个软吧。”不知谁发出的声音,“莫要与他置气了。”
她闻言,轻声说道:“我没有跟他生气,也没有不服,但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这次的事并无错处。那人明明罪大恶极,死有余辜,我却手下留情,未取他性命。”
话语落了,石室里再度静寂下来。
时间无声的流逝,日落月升,山洞里覆上一丝凉意。
李荷觉得下腹有些不适,以为是饿疼了,遂没管它。过了会儿,忽然又是一阵绞痛,她似乎感到有一股热流从身体淌出,这种陌生而又难受的感觉令她整个人倏然僵住。
他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李荷方想出声唤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的又垂下了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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