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兰澜

“没错。”虽然仍然想不起来自己和他到底在游戏里的什么地方见过，但既然被人点破身份，兰澜也就顺势的承认了——当然，他本来也没有任何要隐瞒的意思，如果实力强到他这个地步，还不敢直面自己的话，那也未免太掉价了。

        就算这里已经不是他们自己的世界，他也没有了过去的身份，但兰澜有他自己的骄傲。

        “不可思议……”玉罗刹顿时明白了一切。他凝望着面前这张平庸的面孔，怎么也没办法从中寻出一丝当初他的绝代风华，一瞬间，汹涌的遗憾突然涌上心头，他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就算要夺舍，你怎么会选择这样一个身体！”

        哪怕他刚才还在和兰澜交手，他也要这么说！

        兰澜：“……”

        兰澜能说什么呢，这身体又不是他自己选的，但他绝对相信蔺霖的判断，这一定是万千世界里最适合他的那个身体。不过，在刚才的电光火石之间，他也明白了一件事。

        “玉天宝不是你的孩子吧。”就算他没有父母，和朋友们一样，都是从实验室里的实验皿里诞生的，但正常人类一般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后代的，他也还是知道的。

        或许有些父母并不会那么喜爱他们的孩子，但也不至于冷酷到这种地步，尤其是在他们没有别的选择的情况下。

        “是。”玉罗刹的神情和他刚才坦然承认自己是兰澜的神情没什么两样，他同样平静的、坦白的、冷酷的承认道：“他不是我的孩子，他只是我从山下带回来的弃婴。因为有一天我发现，有一个孩子对我来说，很有用处，我的仇人会把他视为我的弱点，我的部下会以为他们有了别的选择，当他们的心思因此被引动，我正可以利用机会来做我的事。虽然很可惜，他最终没有成长成才，但我发现，这对我来说，其实也不是一件坏事，毕竟他给我提供了一个新的理由——”

        “我可以说，我有一个亲生骨肉，被我藏在了别的地方，因为我担心他会遭遇危险，所以故意抱了这个假货来遮掩，人们一定会相信的，因为这是人之常情，他们一定会觉得，即使是我，也会因为自己的亲生骨肉而患得患失。”他微微笑了起来，那种带着莫名深意的微笑，让兰澜忍不住皱起了眉，不明白对方在暗示自己什么。“等再过一两年，玉罗刹就可以功成身退，换成‘他的孩子’来接掌神教，他们自然不会发现这么多年来，我其实一直没有变老的秘密，届时西方之玉，自会永存天地！你说，这是不是很好？”

        “是因为你只是抱养了他，却从来没有教导、爱护过他，从来没有在意过他，他才没有‘成长成才’！”兰澜有些嘲讽的说道，玉罗刹那种高高在上评判的语气，让他觉得有点不舒服。不过想想塔对自己倒是极尽“教导”和“爱护”了，自己又难道称得上“成长成才”了吗？兰澜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算了，你好歹养大了他，我却直接杀了他，比起你，我更没资格说话。不过，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玉罗刹道：“当然是因为我们是同类。我对你的邀请没有改变，你仍然可以选择加入神教，来到我的身边。”

        兰澜果断再次拒绝了：“我并非无处可去。”他还忙着找人呢，比起留下来，更想玉罗刹赶紧说完话走人。

        “可是夺舍是不能长久的，你总要恢复原来的样子，或者……换回自己的身体。”玉罗刹很体贴的没问他为什么要夺舍人类，尽管这在他看来毫无意义，但万一兰澜就是有这样的爱好呢？这世界上的人类都有着各式各样的爱好，他自然更不会对兰澜苛刻，毕竟在他的实力面前，这点无关痛痒的小爱好根本不值一提，如果他想要的话，玉罗刹甚至能为他提供更多的夺舍人选，男女老少都可以。

        只要他愿意留下来。

        “更何况，世上还有多少妖魔，能像你我一样强大呢，你难道愿意屈就于那些废物吗？”他柔声说道，萦绕在周身的迷雾逐渐散开，月华如雪般洒落在地上，也将他的真容完完全全的显露在了兰澜的面前。兰澜目光一凝，发现他的头发在月光下逐渐飞扬、弯曲，最后变成了火一般的赤色，一对龙角从他的头顶缓缓伸出，微微向后弯曲着，他半阖的眼睛再睁开来的时候，已经由黑色转为了灿烂的金色，蛇一般的瞳孔凝望着兰澜，无形的压力无声的蔓延。

        他的模样和他胸口绣着的蛟龙重合了。不，应该说，他其实并非人类，而根本就是一条蛟龙！

        “大光明境随时为你敞开，我的一切都可以和你共享。”那赤发金瞳的俊美妖魔在纯净的月光下朝他伸出一只手，诚意十足的说道。“诸天神魔见证，我的承诺皆出自真心，如有背信，九天神雷，皆做惩处！”

        兰澜目光幽幽的回望着他，精神体自精神图景中一跃而出，朝着玉罗刹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嚎叫！它同样拥有一双金色的兽瞳，强劲有力的后腿向前跨了两步，弯下腰来逼近玉罗刹，张开的血盆大口里全是雪白锋利的牙齿，显然能将他一口吞下。但玉罗刹面对着这么直白的威胁，却没有丝毫畏惧亦或是退却的情绪，相反眼睛一亮，欣赏的目光愈发温柔。他低声说道：“对，就是这样，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把自个儿分离开来的，但你既然有这个能力，就应当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不是吗？”

        兰澜平静的告诉他：“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但我其实并不是妖。而且，我只想要回到我的朋友身边去。”

        只是有的时候，实话听起来，倒像是假话一样令人难以相信，玉罗刹如今就是这样。兰澜没什么心情和他继续纠缠，因而干脆冷冷的说道：“我心意已决，你不用多说无用的话了，要么，你现在自己让开，要么，我就要打倒你了！”

        玉罗刹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要朋友，我也可以做你的朋友。唉，也罢，总是有个先来后到，不知以后是否有机会，叫我瞧瞧那都是什么神仙人物，竟比我的神教更有吸引力。”

        最后这句话，他虽然说得漫不经心，但兰澜却从中听出了两分威胁的意味。他的眼睛微微眯起，身边的霸王龙也紧跟着摆出了攻击的姿态，喉咙深处吐出一串串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咆哮，只差扑上去咬断玉罗刹的脖子。随后他沉声说：“只要我活着，就会是保护他们的屏障，你大可以一试！”

        “别那么紧张，我是想要成为你的朋友，不是想要成为你的敌人。”他的反应太过度了，这代表他的朋友里的确有可以左右他决定的人，而只要有弱点，自然就有机会。玉罗刹只觉得自己今日收获甚丰，此番为玉天宝的异常兴起下山，也算是功德圆满，倒也并不打算再勉强他——与其此刻将他惹恼，留下不好的印象，倒不如徐徐图之，等大家日后交情深了，今日之事，相信他自然会得到不同的答案。

        “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他向后退了两步，雾气又一次升腾而起，将他清俊的身姿逐渐吞没，唯有那双发着光的金色眼睛，一直定定注视着兰澜，和他遥相对视着。

        “你走吧，我就不远送了。”

        直到雾气彻底消散，附近再无任何人迹，只留下夜风还在山间呼呼吹拂着。兰澜召回精神体，轻轻摸了摸它的鼻子，恐龙温顺的低下头来，用侧脸轻轻蹭了蹭本体的肩膀。

        “我们不是妖。”兰澜轻声说道。“我们只是怪物，对不对？”

        回应他的，是一声响彻云霄的长鸣。如果精神体能被其他生物感知到的话，整座山上的飞禽走兽都会在这声恐怖的嘶鸣之后逃离此地，兰澜的脸上却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把脸贴过去和它挨在了一起。

        “当然，我们都绝非孤身一人，周舟，蔺霖和温闻都在等着我们呢。”

        他把霸王龙收回了精神图景，再次踏上了前行的道路。只是没走多远，乌云便遮住了月光，淅淅沥沥的雨水跟着落下下来，并且在极短的时间里，就演变成了一场天河倒淌般的瓢泼大雨。

        因为忘记买伞，直接被雨水浇了个透心凉的兰澜：“……”

        ……果然下次遇到玉罗刹，还是先把他打一顿吧！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放大了听觉，很快自雨声之中听到了柴火的噼啪作响声和人类走动的脚步声，还有马匹的嘶鸣声，知道那里定然有能遮风挡雨的建筑，当即朝着那个方向赶了过去。走近一瞧，那却是一间废弃的寺庙，寺外的野草足有半人高，其间立着一块满是青苔的石碑，上面笔走龙蛇的写着三个被风霜侵蚀的大字：兰若寺。

        他几步跑入庙中，先用手拧干了湿透的衣摆，这才走进了大雄宝殿。一道闪电撕裂天际，电光照亮了殿上诸佛被灰尘和蛛网覆盖的慈悲面目，石像的眼睛似乎都在随着他的脚步移动，目送他一路穿过了大殿。

        兰澜在寺庙后院寻了处无人的厢房放下包裹，从中找出干净的衣服换了，又从厢房角落里拖出些破损的桌椅，掰断了木腿堆在同样在角落里发现的炭盆中，还没来得及掏出火折子点火，就听到了有人的脚步声，从另一间厢房走了过来。

        那人的脚步其实已经放得很轻，在这样风雨大作的夜晚里，更是细不可闻，然而落在哨兵的耳中，却是一清二楚。兰澜无意与人交流，因而只当做没听到的点起了火，从布满灰尘的床榻下面抽出几根结实的木棍，在炭盆上搭起架子，把自己拧干的衣服摊开搭了上去。

        在他刚刚做完这一切的同时，敲门声也随之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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