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你该走了
卜善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变态到她住几零几都知道。
她到底在跟他扯什么呢?
绕了一大圈,结果又回去了。
以前他们两个就喜欢,一直在沉默这件事上较着劲,现在还是在这上面发挥余热。谁也没有打算先说话的意思,卜善靠在墙边,想看他到底会怎样?
没过多久,电梯门被人打开。
住在她隔壁的张阿姨下来扔垃圾,见两个人影杵在门外。
吓了一大跳,她拍着胸脯看清是卜善后,才说:“嘿,小善,你在这儿干啥子?囊个不上楼呢?”
卜善也被惊到,完全没想到下着雨,这时候还有人出来扔垃圾,“张阿姨,这么晚你还下楼啊。”
“刚才令夕吃了榴莲,不扔莫得法。”她目光转到陈栩谦身上打量了许久,“这是你男朋友撒。”
这个年纪的妇女,好像这辈子所有重要的事情都经历过了,便成天操心别人家的事。
卜善看出了她一脸八卦的神色,正准备说是朋友。
一直没开口的陈栩谦忽然说道:“被您看出来了,她跟我闹别扭呢。”
“小情侣斗斗嘴就行啦,大冬天还下着雨,人小伙子站在门口,让人看见成什么样啊。还以为你太强势。”张阿姨拍了拍卜善肩头,“这样不好。”
好话全让他说了,理也被占尽。
卜善还能说什么,等张阿姨一顿劝说结束后,她瞪了陈栩谦一眼,默默往电梯走。
和想象中一样,陈栩谦进电梯后,替她按了所住的楼层。
六楼。
他笑了一下,道:“没想到你也信风水。”
这个小区是现在炙手可热的学区房,开盘后很快就被一抢而光,没剩下几户。卜善很喜欢高楼层,一是视野比较好,二是没那么吵。
订六楼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李隽香。
原本高楼层只剩十四楼才有房。李隽香觉得不吉利,四川地又处于盆地,本就多发地震。万一震起来,电梯肯定是不能用的。
要是遇见类似“512”大地震,还没跑下楼房子早就塌了。
综合考虑,还是选择了六楼。
卜善淡淡解释:“我妈选的学区房。”
果然,陈栩谦一听到这话后,深深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
虽然没开灯,但屋里隐有微弱的光,看上去很是空旷,应该是大三居的格局。玄关处放着她的米色绒质拖鞋。
陈栩谦迟疑地站在门外没进去。
卜善没有给他拿鞋,家里只有一双男士拖鞋,还是她爸的。他这人有洁癖,肯定不会屈就。
她说:“没鞋给你换。”
灯一开,房间的样貌就全展现出来了。家具不算太多,但每件都很有质感,房间的风格是简易日系风,装修精致考究。
墙上有幅巨大的油画,是她自己。
陈栩谦目光从窗边的玻璃上收回来,以前卜善就很喜欢建国西路,那家茶馆的彩绘玻璃。果然,她还是把那种玻璃硬嵌入这房里,却没考虑格调这回事。
明明截然两种风格。
卜善拉开柜子拿出药箱,放在茶几上,说:“你先消毒,我去泡茶。”
她站在厨房,打开茶盒。三年一个轮回,他不仅将茶盒换了,连带里面的茶也换了。
早已不是当初的“鸭屎香”。
家里除了父母跟张季卉就没人拜访,所以也没有备正经的茶杯。卜善就用刚买的水杯沏了茶,等端着杯子出来时,陈栩谦还立在窗边。
窗外有风轻轻吹了进来,他手上的烟灰被吹散落在地上。
没有预兆。
他也被惊了一下,赶紧把烟头扔向窗外,转身抽纸巾去擦地,却见卜善站在身后。
她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狼狈”二字。
陈栩谦确实没想到她会在身后,他只是好像明白,她为什么喜欢彩绘玻璃了。
正如他有段时间,特别喜欢夏天的雨后黄昏。明明天气很潮湿闷热,他还是会漫步在他们曾经走过的小路上,眺望夕阳染红天边的云朵。
可今天,他立在窗前,心里却是满了又空。
卜善看着他蹲在地上,有种说不出的苍凉,说:“地已经脏了。”就算你再擦也是不干净的。
“明天叫人过来给你打扫。”
她摇头说不用。
两人坐在沙发上,卜善见药箱并没有打开,问:“怎么不擦药?”
“我不会。”陈栩谦没有碰为他泡的那杯茶,反而喝了她杯中的牛奶,友善无比地问,“你帮我?”
卜善愕然看他喝了她的杯子。
瞪了他一眼,翻出碘酒和药棉,把气全撒在他脸上。本已凝血的伤口,又细细冒出血丝,她拿药棉的手又使劲按了按。
陈栩谦低头看她,对她的泄愤不发一言,良久才说:“气消了吗?”
她默不作声,手离开伤处。
陈栩谦忽然扣她的手,用力在伤口上来回蹭,每一下都恶狠狠的。擦伤了真皮层,血渐渐地溢了出来。
一滴一滴往下掉。
卜善没想到他会这样发疯,一下慌了,赶紧翻新的药棉去止血,被陈栩谦牢牢攥住手。她想要是现在警察在,见到他满脸是血,会不会以故意伤害罪将她捉拿归案。
两人僵持不下。
谁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最后还是卜善打破了沉静,她叹口气,说道:“看,疼的还不是你。”
小丫头心真是变硬了。
当初她阑尾炎手术抽血时。护士针管都没插进去,她下意识就紧拢眼睫,一直嚷疼看都不敢看,现在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陈栩谦见地板上洇开那一小摊血,感觉一拳打在软棉花上了,心里莫名烦躁。
他侧过脸不看她。
卜善反而心情变好了,调侃道:“要不要去洗一下?我家药棉可不够你这么使的。”
她家里面一共有两个厕所,一个在厨房旁边,另一个在主卧里。
陈栩谦已经堂而皇之地登堂往主卧走,进门之前还吩咐她赶紧进来。卜善看着他的背影,几乎有种他已经偷摸查勘的错觉。
仿佛他是主,她是客。
在浴室里,陈栩谦依靠在洗手台边,卜善用湿巾纸给他擦脸上的血迹,灼眼的灯光打在身上,她眼睛被刺得直流泪。
她把手收回来,道:“你头低一点。”
他眉梢一挑,手里玩着她护肤品的瓶子,跟没听到一样。
“要不你自己来?”卜善把纸巾一扔。
陈栩谦很认真看了她一眼,将瓶子搁到一边,反手把她抱坐在洗手台上。一只手掌很自然轻搂在她的腰上,陈栩谦朝卜善逼近了一步,恰恰把她卡在洗手台的角落里。
两人额头严实合缝。
他满意地审视她的迟疑,话音挟着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还带着甜甜的血腥味,压低了声音:“这样行不行?”
卜善身体向后移了点,擦拭的速度利落起来,不自然地找话说:“你不是戒烟了吗?”
“手指寂寞啊。”
他手指一圈一圈绕着她头发,嘴上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卜善擦完血渍后,把湿巾纸团了团扔在纸篓里,说:“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陈栩谦听出了她的逐客令,侧身让她下地,跟在她身后走出客厅。
“茶凉了,我一口都没喝。”
两人各占一边沙发,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
一种微妙的气氛蔓延在其间,隐藏着不能触碰的禁区,谁都不轻易触及,稍不注意不负追寻。
不能聊起自己,就只能拿别人开刀。
陈栩谦手里端着杯子,半倚在沙发上,跟她聊翟麦的桃色恋情,说他勾搭上了一个网红,哪知道网红怀孕了,跑家里闹,威胁要四百万才肯罢休。
害得翟麦差点被他爸打死。卜善说他们家又不缺这点钱,不至于因为这点事。
陈栩谦乐了,说问题是怀的都不是翟麦的种,说他虽然混,但百步穿杨那么久,他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这是让人给下套了。
对方显然不愿意生,只要钱。
一会儿说傅子从为了曲和也分手了,现在頽得都不像他。又说回了趟北京,老爷子身体挺健朗的,问她还好不好?
最后扯到苏邰和肖韫儿子身上,现在他正是调皮的时候,一家子都围着他转。
“你和苏邰关系那么好,她儿子得叫你干妈吧。”
苏邰生完小孩没多久,情绪很是敏感,动不动就会哭,肖韫开导好了没几天,又开始崩溃。
后来苏邰就让卜善过去陪她,赖皮道,好歹你也是我儿子干妈。
哪有干妈不见干儿子的。
他自言自语道:“你说巧不巧,我刚好是他干爹。”
卜善听了勾起嘴角,笑:“没人规定他只有一个干妈。”
陈栩谦说只会有一个。
她笑笑没啃声,他把目光落在沙发旁的小茶几上,那里有本手抄的心经,在钓鱼灯的照拂下,宣纸被映成暖黄色。
陈栩谦微微探身拿起,随手翻了两页,挖苦道:“你也修身养性了?”
“嗯。”卜善脸色僵硬,“你妈妈给我的。”
那天见过庄如后,她从禅房出来,庄如在楼梯间叫住了她,递给她一本手抄的心经。意思很明显就是让她清心寡欲。
卜善想,庄如本就是佛教徒,那五蕴院的由来必定也跟这有关。
回去上网查过后。
果不其然,佛教认为世间一切都由五蕴合而成,五蕴本皆“空”。
这就是最好的提醒。
陈栩谦面上泛起一抹讥笑,问:“你看了吗?”
当然看过,那段时间她不仅看过,还仔细查阅每段话的意思。一字一句的查找,仿佛小时候做英语卷子。
他问看出高深的心得体会没?
卜善说摇头说没有。
可能她悟性不够,又或者她本就是俗人,哪怕把每个字掰开嚼碎,还是没参透其中的意思。
“我妈给你,你还真看?”他皱着眉还很不忿,“她活了半大辈子了,自己都没参透一星半点,跑来给你洗脑。你还真打算看破凡尘,愣出家当尼姑去?”
她虽没看懂,但里面有些观点的确是有道理的。
“把人全带沟里去了,都是什么鬼邪教组织。”陈栩谦越说越来气,把心经撕掉直接扔进垃圾桶,才眉头舒展,“以后别看这种东西。”
“......”
卜善暗自想,在她这里这么硬气,有本事这话回去对你妈说。人家哪是什么邪教组织,也不怕众人一口唾沫淹死你。
这个话题渐渐烟消殆尽。
那一瞬间他们相顾无言,一起沉默了一阵。
交谈这么久,这杯茶怎么也该见底了。
陈栩谦见卜善放下了杯子,放松的脊背又挺直起来,直直盯着他,眼底涵盖出一个意思。
你该走了。
“这么晚,我......就不回去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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