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酷吏
姜宝玉进养济院时,正好是用晚膳的时间。
这会儿流民们都蹲在一边捧着盆儿吃饭,有家里孩子多的人家,分的吃食不够,孩子在旁边饿的直哭。
身边病殃殃坐不起来的老婆子看得心酸,把自己的稀粥让了出来,却被一个年轻壮汉一把夺去,咕噜咕噜全喝肚子里了。
“您儿子也还没吃饱呢,有空当好人,不如先顾好自家,不然把我饿死了,谁给您送终?”
虽还未入秋,但夜里也有些凉了。
流民们身上都还穿着破烂的薄衣,有些小孩子,甚至还穿着短衣短衫,连件蔽体的衣裳都没有,纵然紧紧依偎在家人的身边,也还瑟瑟发抖。
时不时就有猛烈的咳嗽声从人群中发出来,看的姜宝玉一阵揪心。
她在宫里待了四年,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悲苦的场景了。
便是从前在外逍遥,贱民聚集的地方,她也是很少去的,更不会有机会接触到这样的核心。
她看这些人的眼神异样,这些人瞧她,又何尝不觉得是个异类。
“你们快看,那边来了个姑娘,穿得比这里的执事还体面,一看就是个有钱的主!”
平日也会有有钱人家过来施粥做善事,每次这些人一来,流民们就能得到不少好处。
是以那人此话一出,立时有一堆人围了上来,拦住了姜宝玉的去路,生怕来晚一步就抢不到好处了。
“这位姑娘行行好,给口吃的吧!我家二丫已经好几天没吃上一顿饱饭了,再吃不上饭,她就不行了!”
妇人说着,还回头扯了一把自己骨瘦如柴的女儿,小姑娘半点精神都没有,大大的脑袋下只一根筷箸一般瘦弱的身子勉强支撑。
在母亲的唆使下跪地乞讨。
便是这样,她们的声音也很快被后面挤上来的人群盖过,一帮子人前仆后继地朝姜宝玉围上来。
每一个都诉说着同样的悲苦,有着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都难以漠视的可怜。
“你是何人?”
骚乱以姜宝玉为中心,迅速扩散开来,却被这样一个声音终止。
立时有一群官兵带着武器冲过来,将人群向两边冲散,在姜宝玉的身前开出一条路来。
也让姜宝玉看清了来人的脸。
那是一个戴黑色抹额,头发散乱的在脑后梳着一个马尾,腰佩宝刀的中年男人。
他没有穿官服,并看不出是什么身份。
但从他出现之后,流民们都缩到一边不敢出声的情况来看,姜宝玉判断他定是这里的执事。
“下官是宫中御用尚服局派来为流民制作冬衣的女官,鄙姓姜,阁下可是南宫执事?”
男人打量了一眼姜宝玉,瞧着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下意识将嘴里啃了一半的鸡骨头吐到一边,轻哼一声,转身冲着某处大喊道:“伯梁!宫里又来人了,还不快过来把人领到住处去,可别叫这帮无赖再给吓出个好歹来,倒成了本执事的罪过了。”
南宫凛说完便往台子上走,正好与那个叫伯梁的人打了个照面。
姜宝玉站得远又没在光里,伯梁并看不清她长相,便顺口与南宫凛问道:“又来?这回又派的是个什么人?总不会待不了两个月,又寻死觅活地逃跑吧?”
“谁知道?”
南宫凛说着,又回头瞧了一眼姜宝玉,轻笑着说道:“还是你自己去看一眼吧,就是个小丫头,细皮嫩肉的,依我看三天都待不住!”
说话间,伯梁已经走到了姜宝玉的面前来,在他打量姜宝玉之际,姜宝玉也正打量着他。
这是个脸上有黑痣长毛,看起来比南宫凛要年长一些的男人,虽面相生的猥琐,但姜宝玉看的出来,他打量自己时的眼神,并没有令人不适的肮脏。
难怪姜家养济院的执事会与她说,南宫凛阴晴不定,让人捉摸不透,但伯梁是个好人,平常有事,可以找他相商。
“呦,还真是个小姑娘,您这是得罪什么人了吧?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被挤兑到这里来了?”
姜宝玉欲开口说话,伯梁却不给她机会,转身做出一个请的动作道:“走吧,这里全是乱民,可不是你们这种干干净净的小姑娘能待的地方,你们宫里来的女官,都住沧澜阁呢,那里清静些。”
伯梁说完就走,姜宝玉只得匆忙跟在后头,却在快要走出院子时,远远地瞥了一眼高台之上的南宫凛。
此人正斜坐在酒桌边上,拿着一只整鸡啃得正香,身边还有几个穿着得体的丫头伺候着,给他把酒捶背,与下面这些受苦受难的流民形成了天壤之别,仿佛都不是身处同一空间一般。
酷吏!
这个词在姜宝玉的脑子里转瞬即逝,毕竟在她的意识中,没有比在饥饿难耐的人面前大吃特吃更残酷的刑罚。
而就在她收回视线的那一刻,南宫凛也将视线从烧鸡转移到了姜宝玉的后脑勺,并伸手打发了身边两个女子,命她们拿着那只烧鸡,下去分给家人吃。
“明早之前,我要知道这女人的全部信息。”
他身边正在喝酒的另一白衣男子闻言,唇角一敛,略微有些诧异地说道:“你不是吧,就一毛还没长全的小丫头,也值得你这样大动干戈?”
他说着,转念又一想,忽然想明白什么似的问道:“你莫非是看上人家了?人长得特别好看?”
南宫凛回忆着方才第一眼瞧见姜宝玉时的印象。
分明是少女模样,但瞧见这么多不守章法,张牙舞爪的流民,眼中竟没有一丝恐慌,反而还有几分悲悯。
未经介绍,就能断出他的身份。
甚至面对他的无礼,也能不彰不显,顺势而为,一句话也没讲就跟着伯梁走了。
无论是哪一点,都与先前宫里派过来的女官们不同。
那些人虽然都是官,但也不过是个女人,面对那么多可怕的流民,吓得尖叫者有之,拿官威施压喝退旁人者有之,更有甚者,还有直接晕倒,次日找关系逃跑的。
可如姜宝玉这般淡定者,还是头一回见。
更让他不舒服的是,这女人能一口断出他的身份,也没有对伯梁有过多的防备之心,显然是有备而来,可他竟然还对她一无所知,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于是他转动着手中酒杯,目光微凛,回答着白衣男子方才的问话。
“非也,很丑。”
“那你是作甚啊?那些从宫里出来的女人,哪个不是没用的纸老虎?吓唬两下再饿上几天,准保都老实了!”
白衣男子话说一半,却见南宫凛眼刀子飞来,恐怖至极,立时也不再调侃姜宝玉,而是跪地行礼道:“是,属下殷时雨,保证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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