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李盼弟抱着程小墩回自己家。
她以为程小墩就算不闹乱子也会哭的,但都没有。想到刚刚程涛和孩子打商量的情景——
程涛:“你乖乖的不要哭,我一会去接你。”
程小墩抓着程涛的衣裳不放手,也不说话。
程涛:“我现在有点累,小墩跟大伯娘家去玩一会儿,让爸爸歇一歇,好不好?”
当时李盼弟还想说和孩子说这些,他也听不懂,但程小墩却慢慢松开了手,还不放心似的叮嘱他爸:“——要来接窝。”
看到程涛点头,小崽儿转头窝进她怀里不吭声了,乖巧的不像样子。
李盼弟拍拍程小墩,推开了自家大门,进院就看到男人正在刨木头,旁边摆着几把半成品的板凳。
“回自己家,干什么慌里慌张……你怎么把他抱家来了?”听见动静,男人下意识抬头,看到程小墩吃了一惊。
细看之下,他的眉眼和程涛竟有六七分相似。
李盼弟把针线框放在东屋窗棂上,给男人解释道:“大队长找,找小墩爹有事,那两口子跟吃枪药了似的,直接吵吵开起来了,说是耍牌赌钱啥的。小,小墩爹就托我看顾下孩子。”
程大江狠狠皱眉。
“大伯娘给小墩拿果果吃。”李盼弟哄着程小墩。
程小墩没回答,他的眼睛从进大门就钉在了程大江身上,进堂屋了还从李盼弟肩膀上伸出脑袋往外瞅,小嘴巴不自觉长成窝,他深感疑惑,这个人怎么这么像他爸爸,“哒?”
“呦,这是看出来了啊?”李盼弟惊喜的说道,“没错,这是大伯。”
李盼弟举起程小墩的小手对程大江挥了挥。
程大江动作一顿,“瞎说什么,这么小点儿娃知道啥,别跟着瞎搅和。”
“知道了,知道了,你小声点,别吓着孩子。”李盼弟敷衍道。
把程小墩放在椅子上,李盼弟给他拿鸡蛋糕,还沏麦乳精。
程小墩双手捧着鸡蛋糕,“啪嗒啪嗒”开吃,腮帮子一鼓一鼓,像一只小仓鼠。至于那谁谁和爸爸长得像的事情,他已经完全抛到脑后去了。
李盼弟是越看越喜欢。
瞅了眼还在干活的程大江,她走到门口,稍稍抬高声音:“你们爷俩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爹怎么就伤了脑袋?”
“啊?”程小墩抬头,发现对方没看他,埋头继续啃点心。
“刷刷刷”院里刨木头的声音越来越重,一下、两下,干活的人似乎牟足了劲儿,也不知道在跟谁过不去。
“唉,也不知道谁这么狠,下手这么重?你爹恐怕得受罪喽。”
话音刚落,院里就传来程大江的呵斥:“想知道啥事,你去看看不就得了。”
“也不知道是替谁关心的?”李盼弟低声嘟哝,看程大江满脸不在乎,她有些恼火,枕边睡了二十年,她还不知道他程大江?也就嘴上逞能。
想到这里,李盼弟清了清喉咙,“我就不去了,去了也帮不上忙,再说我还得照顾小墩呢。”
程大江:“……”
他不甘心看向堂屋,不多会就传来媳妇儿轻声轻气哄孩子的说话声。
又过了会儿,程大江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他一边注意着堂屋的动静,一边伸伸胳膊踢踢腿,在院子里晃悠了几圈。见都没人理他,慢慢往大门口挪。
眼看着就走出去了——
“他爹,你干啥去?”
程大江身体一僵,转身就看到李盼弟站在堂屋门口。
“坐了一上午,我去街上活动活动。”程大江声音微微拔高,生怕回答晚了让人误会似的。
“奥,”李盼弟的语气称得上平淡:“那快去吧,别耽搁了。”
“我真的就是出去走走。”程大江大声嚷嚷,郑重重申。
李盼弟没诚意附和:“是是是,我知道。”
“……”
程大江到底还是出去了。
————
“今天咋没看到传伟?”
因为这句话,社员们都安静了下来。
在程仓里,谁不知道程传伟和孟晓琴的事?当初高月兰死活不同意,威胁要喝农药才把两人分开。就这样她还不放心,硬是把孟晓琴和程涛撮合到了一块。
这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孟晓琴也已经出嫁了,照理说不该再提起。
但是这几年程传伟婚事不顺,前段时间就有人猜测说他对孟晓琴还没死心,现在有人提起,大家自然立刻就会联系上。
再说,今天到现在确实还没人看见程传伟,这就由不得人不多想了。
高月兰看火烧到儿子身上,当然不同意,她揪着最开始说话的人,“三狗子,你啥意思,你提传伟干啥?你再说,再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三狗子是程仓里有名的二流子,看大家起兴,他打定主意要逞逞威风。
“相良婶,话不能这么说,这不是大家都没看见传伟吗?是出去了还是在家呢,他总得有个去处吧。”
三狗子笑嘻嘻说完,不少人跟着起哄。那男的要真是程传伟,这事就可乐了。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直接问程涛那人是程传伟不。
高月兰脸色发僵,程相良一脸漆黑,偏偏什么都反驳不了。
程涛表情难看,内心却毫无波澜。
他大概可以确定,程传伟临走前给他父母留了信,告诉他们自己做了什么事,和现在去哪了。
而程相良两口子看到信的时间很可能是在这之前,大可能在自己醒过来之前,他们已经来过这里了。确定舅爷已经断气,他们才想出了后面的对策。
早上看到堂屋门关着,大门没栓却也关的好好的,程涛就觉得奇怪。孟晓琴打伤他只是意外状况,那种情况下,就算心理素质再好,也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所以肯定有人来过了。
程涛醒来后没有去报案就是想弄清楚这些事情,现在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当然也有其他原因,就算去报案,孟晓琴也得不到应有的惩罚。而且那样一来,程相良和高月兰就完全摘出去了,这是他不愿意看见的。
现在的情况和他们预料的完全不同,现在又已经牵扯出程传伟,他倒想看看这两口子接下来会怎么应对。
“腿长他自己身上,他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跟你有屁关系,你再咧咧一句我听听。”一个面带凶相的青年男人,一把抓住三狗子的胳膊,给他扭到了背后。
“哎呦哎呦,小辰叔,小辰叔,我错了,我错了。”三狗子痛得嗷嗷叫,连连求饶。
听到三狗子的称呼,程涛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谁。程相辰,程相良的弟弟,程传伟的小叔,在公社是出了名的凶狠大胆。
只看面相,确实是个狠角色。
“错了?你刚不是挺欢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见传伟干啥去了。”程相辰拍拍三狗子的脸,把他扔了出去。“以后再让我知道你嘴贱,看我怎么收拾你。”
发完狠,他抬头看向程涛,“我问你,你看见那男的脸了?”
程涛摇头,“没有。”
程相辰嗤了一声:“自己媳妇儿都管不住,你还是男人吗?依我看人就是嫌你没本事,一有机会连点犹豫都没有就跑了。也就是你,窝囊废一个,还想着报公安,要是我早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程相辰说的难听。
程涛心里没有升起一丝火气。早些年,为了生存他受到的责难多了去了,要是都当回事,他早就崩溃了。
但不得不说,程相辰的嘴是真毒,但凡换个心里脆弱点的,例如原身,恐怕早就被说的无地自容了。
这话引起了在场很多人的反感,大家脸色都不好看。都是一个生产队的,就算彼此之间有矛盾,也没有这样埋汰人的。
程相辰不管这些,看到程涛沉默,他非常自得,“要我说这事你就别追究了,现在顶多是在村里丢丢人,再继续查下去,你在公社都没脸了。”
程相辰的恶意如此明显,让人犯恶心。
程涛苍白着脸色,开口:“那就不劳相辰哥关心了,我相信公家肯定会给我一个公道。到时候那些人也只能在背后嚼舌根,就好比阴沟里的老鼠,不过是恶心人的玩意儿罢了,我不在乎。”
“你个王八羔子说什么,”程相辰被激怒,伸手扯上程涛的领口,抬手要打人。
程相辰动作迅速,性莽劲大,周围人都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程涛的领口已经被他攥住了。
就程涛这单薄小体格,程相辰一胳膊抡过去,恐怕得去半条命。
社员们吓了一跳,赶紧冲上去拦,几个人才堪堪挡住他一条胳膊。
“相辰,你这是干啥,快把涛子放开。”
“大队长,赶快叫你兄弟松手,再这样下去,要出事的。”
程相辰甩了几下都没把碍事的人甩开,抓住程涛的手越来越用力,“你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再横啊!”
程涛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越来越苍白。
他感觉喉咙生疼,呼吸进去的空气越来越少,但是人家挑衅到面前了,输人不输阵,他就不信这么多人在的情况下,程相辰能把他怎么样。
他刚要开口,就听见“砰”的一声。
程涛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和来不及躲开的大家摔作一团。
再抬头,就看到一个刨子正落在刚刚他和程相辰站的地方,砸出了一个坑。
砸·出·了·一·个·坑!
人群自觉让开,最后剩下一个中年男人。
看到对方和自己相似的那张脸,程涛不想知道他是谁都难。
程大江。
厉害了,我的大哥!
就是,多少有点莽。
刨子方向但凡稍微偏点,他和程相辰谁瘸都不一定。
“大江,你这是干啥?要是砸伤人咋办?”程相良也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就是质问。
“干啥?你们兄弟干啥我就干啥。咋,我家老头子不在了,随便几个憨娃子都能在他门前逞威风?”
“程大江!”程相良脸色难看,程大江这话太不中听。
“我站在这里呢,你动他一下试试,真当程仓里是你家的一言堂了。”程大江看向程相辰,寸步不让。收回眼神的瞬间还恨铁不成钢的瞥了程涛一眼,这瓜娃子弱的跟小菜鸡似的,一下就让人治服了,丢人不?
瓜娃子没觉得丢人,甚至程大江看过来的时候还记得回个笑容,然后就被深深嫌弃了。
程涛也不在乎——
程大江是他哥,同父异母的那种。
说起来这也是时代的眼泪。
他们这一支往上数几代都是独苗单传,因此原身爹程青松不到十岁,家里就给他养了童养媳。
社会动荡不安的时代,变故随时可以发生。程青松接受新式教育,开始反抗包办婚姻,和家里产生激烈矛盾。
家里老人认死理,强迫他和童养媳圆房留根。
事后,程青松愤怒离家,前面是不想妥协,后来是机缘巧合参了军,投身报国事业,根本无暇儿女情长。此后二十年,他都杳无音信。
后来家里老人去世,所有东西都留给了长孙程大江。
建国后第二年,时局刚刚稳定,程大江竟然回家来了,连同还有妻子和两个闺女。
梁子就是这么结下的。
记忆中,他是怕这个大哥的。
程涛却不怕,他知道对方没有看上去那么不在乎原身这个兄弟,要不然他刚刚也不会把程小墩交给李盼弟,让她抱回家。
程相辰知道现在动不了程涛了,一把把程涛甩开,自己站了起来。
程涛不察,差点仰倒在地上,幸亏被人扶了一把。
他稳住身体,开始大口喘气。
“你们这是干啥,仗势欺人?要我说三狗子这话问的对,大队长确实得说说传伟干啥去了。孟晓琴无情,她那个奸夫也不是啥好人,这样的人都该送去劳改,要是咱们大队的,更不能姑息。”
花大娘站了出来,庆嫂跟着附和。
“是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咱们现在也不给谁扣帽子,就是问问,有些人就激动的不行,要说这心里没鬼,谁信?”
“徐美凤,你别满嘴喷粪!”高月兰气的不行,直接扑了上去。
庆嫂也不是吃素的,一把把高月兰推出老远,“我说句公道话,你就撑不住了?先前我还觉得三狗子乱说,现在咋看咋像这么回事。不是吧,他扒灰扒拉到婶子身上了?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有其母必有其子,你们娘俩儿都不是啥好玩意儿。”
庆嫂,本名徐美凤,和高月兰一样,都是高家村的姑娘,俩人从小就不和。
别人怕高月兰撒泼,她却不怕,那话“突突突”往外说,堵都堵不住。
高月兰此时正敏感,生怕别人信了庆嫂的话,几乎立刻反驳:“徐美凤你那张嘴是泡在粪坑里了吧,这么臭。告诉你我儿子是去工农兵大学上学去了,和那劳什子知青没有任何关系。”
现场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静得可怕。
程涛刚想张嘴说什么,听到这话也咽了回去。
啧!高月兰这是嫌自家麻烦还不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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