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赌坊(一)
借着熹微的晨光,姜染打量着他。
说实话,他的样貌与最初相比,确实改变了不少。
宋劣常年遭受苦厄,因此眼角眉梢沾染戾气,为人心思深沉,擅长隐忍。
危难时叫他“先生”,愤怒时喊他“姜染”,是个挺会利用人的家伙。
但是眼前的这位,给姜染的第一印象是:他是不是长得过分好看了!
与宋劣相比,他的眉间没有戾气,有的只是平静与内敛。
他话不多,一双眼,长波浩瀚,星尘浮海,不可直视,看多了要溺毙。
长夜一战,他的衣服已经被傩妖分、身们抓地破破烂烂,还浸着血。
虽然已经恢复原身,但伤口还在,他似乎很能忍痛,对这些伤口毫不在意。
“蜉蝣境,银眷。”他站起身来,看着对面那人,眼底情绪意味不明。
“蜉蝣境,姜染。”他笑了笑以示回应,却扭头去办更重要的是,没有停留。
姜染拿起了傩妖留下的面具,出了庙,在老树边上寻了一处水塘,解开脖子上的铜鱼吊坠,丢了进去。
铜鱼入水而游,虽无铛簧,却急促而凌乱地响了起来。
很快,这一潭水便泛起血色。
铜鱼在这潭血水中挣扎了一番,最后翻起肚皮,飘在了水面上,再也不动了。
说起来,姜染的这条铜鱼,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只知道,这是个能测妖尸凶吉的东西。
如果铜鱼入水,水色依然清澈,那就说明这具妖尸放着不管,也不会对人造成伤害。
若水色生变,则颜色越深,祸害越大。
眼下傩妖消散,只留下了这个面具,这水潭中的水却变成了他从没见过的血红色。
“留了个棘手的玩意儿啊。”
姜染皱眉感叹。
而那条小小的铜鱼,似乎被他遗忘在了水潭里,此刻还死不瞑目地飘在水面上。
直到一只白皙的手,将它捞起。
说来也奇怪,那铜鱼躺在银眷的手掌心里,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回光返照地扑腾了两下,却又被他收拢的掌心捏紧。
他走到姜染面前,没有摊手,而是直接把铜鱼吊坠给姜染挂回了脖子上。
只有那么短暂的一瞬,却让他的眼底有了些笑意。
姜染觉得自己像是被搂了一下,鼻腔里充斥着一股好闻又亲切的味道。
他愣住了,随即发现是人家好心帮他挂吊坠。
姜染觉得,这只妖还挺不错。
话不多,又细心,是个好相处的。
于是踌躇着开口:“你要是没地方去,倒是可以继续留在棺材铺,反正都是蜉蝣境,平日里还能互相指点一下修炼方面遇到的问题。”
“好。”
“但眼下带着这东西,恐怕还不能入城。”
这傩面凝聚了傩妖常年来帮助人类吸收的邪祟和病气,一旦与生灵发生接触,大抵又是一场劫难。
刚才他只是短暂地触碰了一下,手掌心就有些发黑。
柯遇春猫在一旁听墙角,忽然听到姜染喊他,“柯道长,可否借几张火符?”
老瞎子赶紧咬破手指刷刷刷,画了十来张火符,颤巍巍地递过去。
姜染将火符贴在傩面上,火焰腾地一下燃起。
直到火焰熄灭,那傩面都没有半点烧毁的迹象。
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姜染尝试了各种办法,都无法毁掉这傩面。
一旁的柯遇春有些看不下去了,凑到姜染面前暗示,“要不你让他试试?”
既然知道了双方修为都差不多,姜染就更不好意思麻烦人家了,更何况处理好了这件事,也算是他的功德,能拿来抵青铜衡上的血债。
“他的修为和我一样,我都拿这东西没办法,你叫他也没用。”
银眷:“他说的对。”
柯遇春:我永远也无法叫醒一个铁了心要装蜉蝣境小妖的飞升境大佬。
姜染静下心来,找了块破木头,席地而坐,凿了个木盒,并在上面施加了个小封印,专门用来存放面具。
他的木工活不错,顺手削了跟拐杖递给柯遇春:
“仙师,我们可能要出趟远门,您看您是跟我们一起走,还是留在大业养伤?”
跟飞升境同行?只怕是心脏受不了,当然要赶紧开溜!
柯遇春刚想拒绝,就感觉自己被一只手按住了。
银眷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仙师说要与我们同行。”
是了,看破了飞升境大佬的真身,想跑是不可能的。
银眷又顺手把装着面具的木盒丢在了他怀里,“你修为高,这傩面由你看护,更安全。”
这傩面里的蹊跷,别人不知道,银眷却一眼就能看清楚。
只要傩面带在身上一天,便折损一年寿,所以这种阴损的东西,万不能让姜染带在身上。
这老道方才借傩妖死后溃散的修为筑了基,得了百年寿,这傩面由他来拿,也是理所应当。
柯遇春眼看跑路无门,干脆选择躺平,其实仔细一想,跟着飞升境大妖混,总比他一个老瞎子四处碰壁强,这条粗壮的大腿,可不是一般人想抱就能抱的!
于是,老道士的态度瞬间就变得狗腿了起来。
抱着木盒连连的保证,“纵然丢了我的命,这东西都丢不了,放心。”
老道摆正心态,又开始给姜染出谋划策,“鬼蜮境大妖留下的东西,自然只有同等级的妖才能处理,据贫道所知,大业境内如今已经没有鬼蜮境的大妖了,咱们只能去周边的几个地方转转,注定是一趟远门。”
柯遇春手执一根树枝,虽然看不见,却在地上划拉地十分起劲。
“南凤瑶,北崇渊,沧州极寒,东瞑海。沁骨池旁万里山,妖都倾覆群峦哀。”
柯遇春年轻时,号称阅尽天下古籍,对妖界的地图了然于心,不出一会儿,就在地上绘出了妖界地图全貌。
“崇渊和东瞑海太远,沧州太冷,贫道这把老骨头受不了,至于妖都,百年来已成为禁入之地,唯独凤瑶可行。”
事不宜迟,需要立即动身。
但在出发之前,柯遇春问了一个直击人心的问题:
“各位……盘缠带够了吗?”
姜染一摸空空如也的荷包,这不都在来傩神庙的路上花完了么……
于是“搞钱”又成了头等大业。
姜染不知道自己施加在木盒上的封印到底有没有用,所以现在是万不能回棺材铺薅陆乾的陪葬品。
幸好柯遇春对“搞钱”这件事也颇有自己的想法。
“贫道在瞎眼之前,就有一门绝技:听骰子!如今瞎了眼,耳力比之前更好,不如随便找一家赌坊进去试一试。”
会听骰子的道长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经道长……
“但是道长,我们没有本钱。”姜染随即指出了致命问题。
谁知柯遇春听完,立马把自己背着的铜钱剑取下来。
“此剑乃仙门法宝,是贫道师祖所传,据说威力无穷,可惜贫道不太会用。本想百年之后传给徒弟,如今山穷水尽,不如拆了当本钱?”
“仙师此举,会不会太败家了些?”姜染觉得自己已经很败家了,但是道长这一举动,令他叹为观止。
“大不了回头赢了钱,重新再串一把。”
柯遇春似乎是铁了心要贡献“仙门至宝”,向某人以示忠心。
“仙门法宝又不是糖葫芦,说串就串!这瞎串之后威力还能跟以前一样吗?”
柯遇春似乎想起什么,一只手搭在姜染脖子上,把他勾过来,说了句悄悄话:
“师祖传剑给贫道的时候,这剑就一直不大好用,所以这铜钱剑是不是被师祖重新串过了也犹未可知。”
哦,祖传败家?那没事了。
姜染心安理得地下马车拆剑,车厢里顿时只剩下柯遇春和银眷两个人。
柯遇春往自己眼睛上蒙了块破布,期间一直觉得如芒在背,不大舒服。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大舒服的原因,是来自对面飞升境的压迫,干脆朝着对面端坐着的那位拜了拜,“不知阁下,有何吩咐?”
眼睛虽瞎,但心思活泛,又是个修仙的,所以银眷并不信任他,也更不爱搭理他。
但想起方才这老头与姜染说悄悄话时勾肩搭背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快,沉声吩咐:
“其一,不可对外泄露我的身份。”
这个可以理解。
“其二,不可主动与他有身体接触。”
柯遇春脑子有点懵,不是,我一老头子你防我跟防狼一样?至于吗?
我这把年纪了,能有什么想法?
柯遇春越想越不对劲,便脱口而出地问了句:“他与您是何关系?”
你俩什么关系啊,你一飞升境大佬屁颠屁颠跟在他一个小妖屁股后面,还对我指指点点?
“其三,不该问的别问。”
“好嘞。”
柯遇春自己摸索着下了马车,忽然就被姜染热心地搀扶了一下,“仙师,走这边。”
柯遇春急忙缩回手,“哎,使不得,贫道自己能走。”
“仙师,您眼睛看不见,我搀你走方便一些。”姜染古道热肠,坚决要搀。
柯遇春闪地飞快,刚刚才在马车里被耳提面命,急忙甩了姜染。
“贫道自己可以!”连滚带爬地循着声,自己摸索进了赌坊。
银眷刚下马车,就听到姜染感叹,“仙师怎么忽然这样?”
银眷:“可能他比较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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