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竹府迷案(4)
李微言觉得最近一睡一醒就像抽奖一样刺激,上上次是堕仙,上次是平白多了个夫君,这次她刚刚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被逮进了刑部,而另外一个被逮的丫头咬死了就是跟她接的头,她就是幕后黑手,李微言突然就成凶犯了。
李微言揉了揉昏涨的脑袋,比起被小丫鬟倒扣一顶凶嫌的帽子,她更在意刚刚发生的事情,那个黑袍人丢来的不是实体,而是一个幻咒。
按常理来说,以李微言的神识强大,寻常幻咒是不可能起效的,更别说将她困在其中。而李微言这次陷入的幻境,感觉真实得让人发指。
幻境中她被一个模糊的身影从高空抛下,坠入烈焰熔浆,浑身的血肉,五脏六腑都一遍又一遍被烈焰灼烧,无论是坠落时的失重感还是被烈焰灼烧的极度痛苦,都真实得像确实发生了一样,真实到李微言几乎活活痛昏过去。
什么样的幻咒能有这种本事?李微言把她所了解的幻咒在脑中全部捋了一遍,也没有捋出能强到这个地步的,就算有,也不是这样随意便能掷出的。
“那个田玉兰指认您便是杀害姜老夫人的元凶……您有在听吗?天师大人。”尤不凡拿着证供纸一脸认真,而事主本人看着好像在走神。
“啊,在听在听,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李微言揉了揉眉心。
“下官刚刚说,田玉兰指认您是杀害姜老夫人的元凶。”
“你们该不会连这种胡乱攀咬的蠢话都采信吧……况且刑部不是不信怪力乱神那一套的吗?”李微言托着腮,没有一点嫌疑犯的自觉。
“那天师大人为何出现在那处?”尤不凡的语气不急不缓,没有明显地表现出自己的态度。
“我说我是路过的你信不信啊。而且无凭无据,我好歹是二品,刑部就这么直接抓人?”李微言显得有些不耐烦,一只手在桌上五指轮敲。
“大人说笑了,下官是见您昏迷在路边,所以将您带回刑部休息罢了。”
“……那我现在醒了,能走了吗?”
“大人恐怕还得在刑部再休息会。”尤不凡依旧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面带微笑。
那不就是拘禁吗?李微言翻了个白眼,虽然她现在确实也没在牢里,但是尤不凡也没有放她走的意思。
这时候她该按例来一句“回头本官要去陛下那参你一本。”,不过还是没说出口。这实在太官腔了。
尤不凡后边的问话拐得山路十八弯,李微言头还昏着,跟她搁这打了半天太极头更昏了,最后直接借口头疼把她轰了出去。
尤不凡问完了话就出了门。
要问她信不信那丫鬟的供词,她自然是不信的。寻常犯人被抓了之后总会狡辩一番,尤其是没有抓到实证的情况下,是绝不会承认自己是凶手的,可这丫鬟一反常态,宁愿认下还没坐死的罪责也要攀咬李微言。
不过,用邪术蛊惑老夫人自杀什么的,报上去恐怕几位大人也不会信。
但李微言也没有说实话,从竹府案一开始,这位天师大人就摆着一副『我就是知道但是什么都不打算告诉你』的模样。
这次被发现昏迷也是一句实话都没吐出来,甚至连为何昏迷都没有交代,死猪不怕开水烫到连『没吃早饭饿昏过去』这种借口都能说得出口。
“头儿,这案子怎么办,我们总不能真上报说是邪术杀人吧。”
“能怎么办,多挨两顿骂呗。”尤不凡把供词甩到他身上。“拿去整理,整理好放案房。”
“竹府案的案卷要跟之前几件自杀案放在一起吗?”
尤不凡瞟了一眼身后紧闭的客房,声音大了一分:“那就跟自杀案放在一起,案房在西北角,可别送错了。”
小捕快挠挠头:“啊,头儿我又不是第一天当职……”
“少废话,还不快去。”
李微言倚在窗框边,嚼着花生米,心想这伎俩也太拙劣了,就差手把手没领着她指路说大人这边走了。
听着门外的声音走远,李微言回到床铺打坐,静心凝神,试图回忆一下刚刚的幻境,可竟然重新回到之前的幻境。这幻境里的一切依旧清晰无比,像是住到了她脑子里。而她就在这熔岩河流中漂流,焚烧,直到对这种痛苦脱敏。
再睁眼时,李微言浑身都被汗浸湿了,脸色苍白,但是好在已经完全消解掉这个幻境,即便重复也不会受到额外伤害。以防下一次栽在同一个坑里。
胡十一不知何时从窗口爬了进来,因为没敢打扰她冥想,就窝在她腿弯里打瞌睡了。压得李微言腿发麻。
李微言抱起胡十一,起身看了眼窗外,天色已晚,正是出门散心的好时候。
门口的看守被定住,像雕塑一般保持着聊天的姿势一动不动,李微言从容不迫地推开大门从两人面前走出来。
“西北方……应该是那边。”李微言借着天象确认了一下方位,慢悠悠地往案房走过去,在她走入拐角的瞬间,两个看守很自然地开始聊天,浑然没有意识到屋里的人已经离开。
胡十一在李微言怀里伸了个懒腰。“言儿我们现在是要回去吗?”
“不急,先去翻翻书。”
刑部衙门的巡防在李微言面前宛如虚设,她也都不必故意避着,甚至无需法术,只是很从容地散步就“巧合”地躲开了所有夜值的捕快,不一会便到了安置案卷的库房。
案房大门紧闭,还挂着把大锁,李微言从袖子里掏出根针一样的道具,熟练地撬着锁。胡十一好奇地趴在李微言肩头认真地看。“言儿这是在干什么?”
“溜门撬锁,好孩子不要学。”李微言撬锁的本事很是精通,只听咔嚓一声,大锁就应声打开。
屋里黑漆漆的看不见一点光,但狐狸的眼睛尤其适应这种黑暗,她们不必依靠光源都能看清屋里书架上的每一本册子。
这屋里的书册文档极多,找起来简直像是大海捞针。可李微言像是曾在衙门干过似的熟练快速地从书架分类中找到了京兆尹移交来的案卷。
“哇,言儿你怎么知道要找这个书架。”胡十一还趴在李微言肩头跟着一起看。
“朝廷整理文稿案卷来来回回也就那几种分类法,摸清门道就简单了。”李微言将竹府案和前几起自杀案的案卷都取出,随手捏咒在空纸上复制了内容,剩下的原样塞回去。
然后随便找了个房顶借着月光翻阅案卷。
“五起自杀案,前四起都是青壮年,只有姜沅沅是老人,没有被吞食内脏,也没有灵魂被吞噬的迹象,难道,盗取的是生机?那也不对,若是如此,姜沅沅这般行将就木的,也没有生机可榨取了才是。”李微言将五份案卷并排列好,试图从中看出些端倪。
李微言想努力回忆早上遇到的那个黑袍人:“十一,你跟那个黑袍人交过手,是否发现些什么。”
胡十一摸摸下巴做思考状:“那个人动手的时候身上有魔气,其他的……看不太出来。”
“魔……神魔之战后居然还有魔物能这么大摇大摆地在人间作恶么。”
虽然说只要人心有恶,就会生魔,但是能使用这样手段的魔在神魔之战后应该都缩回魔界去了才是。
“言儿,如果是魔的话是不是就不关我们苍墟山的事情啦,我们不是来处理妖祸的吗?”胡十一揉揉鼻子,应该是回忆起那股令狐不悦的魔气味道。
李微言拍了拍胡十一的狐狸脑袋:“反正来都来了,不干点什么岂不是亏了。”
胡十一立刻就被“来都来了”这套逻辑给说服,认真地点了点头。
李微言思考着死者和凶手的联系。魔物是在吞食生机?还是只是故意杀人取乐?以一些魔的性子,单纯只是想看他人痛苦这个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而那个丫鬟便是魔的伥鬼,可是为什么要攀扯自己呢,以自己的官位来说,一个丫鬟的口供实在无足轻重。攀扯了也不可能脱罪,反而会有诬陷官员的重罪。那为何还要这样做?
那个尤不凡为何要让她查看案卷,恐怕是因为邪术杀人这个结论看起来实在太扯了,可她又不想编一个假的真相,所以不如让真了解邪术的人来继续查。
这个人情卖的不动声色,既不会落下把柄,也能达到目标,这位尤大人无论是查案的本事还是官场智慧都不是凡人。
“十一,你先回家陪着竹山,无论发生何事,没有我的命令便不准擅动。”
“言儿不一起回去吗?”
“先不了,我在这还有些事情。十一乖。”
“好,言儿记得早点回家哦。”胡十一又依依不舍地蹭蹭李微言,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踩着房瓦离开了。
夜色清明,刑部的客房之中,李微言再次展开了那个熔岩幻境,不是冥想,而是将幻境投射到现实之中。脱离了感受,便能全心剖析幻境的细节。
比如在此之前都没有注意到,幻境的天空是暗沉且低的,是典型的真实的魔界景象。幻境中的熔岩流动的细节真得不像是模拟出来的,不仅是熔岩,这个幻境中除了将她抛下的那个模糊人影之外,一切细节都真实存在,不存在任何虚假幻境里会有的细节冲突。
而且……过于真实了。
即便是真实的记忆,也无法做到每一个细节都如此清晰……等等,记忆!
李微言突然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如果这不是被创造出来的虚假幻境,而是真实的记忆,那么对她如此有效,并且可以随时回忆也就合理了。人是无法对抗自己真实记忆的。
可即便是记忆,这个记忆也经过了更多的细化和雕琢,创造了这个幻境陷阱的人,应该无数次地进入这个幻境,把每一个细节都打磨得没有瑕疵,就像是……乐在其中。
客观地去打量这个幻境,竟然可以感觉到幻境主人对这个幻境中的痛苦是何等的满意,以至于一次又一次地打磨这段记忆,使它比亲历一次还要清晰。
李微言一阵恶寒。以他人痛苦为乐,还真是够魔族做派的。
李微言将时间拉到那个模糊人影掐着她的时刻。整个幻境只有这个人被故意模糊了,也许他就是幻境主人,不想被认出来?
李微言过于专心于幻境之中,没有听到敲门声,尤不凡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以为人跑了,立刻推门而入,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呆住。
这哪是什么客房,入眼不见桌椅家具,而是浩浩汤汤崩腾涌动的熔浆河流和望不到边的黑色荒原,黑色乌云压着低矮的天空让人喘不过气,悬崖边,正是她曾在梦中见到的天师坠落的场景,一模一样。
她这是一步迈到什么地方去了?!
尤不凡立刻回头,可背后也已经是一片望不到边的荒原。饶是刑部的铁血女捕头此刻也不禁心慌。
而天师大人正被那人掐着脖子丢了下去,落进了滚烫的熔岩中,身上的皮肤即刻被火焰灼尽露出骇人的血肉,然后连血肉也被烧得焦黑,然后长出新的血肉,然后再被烤为焦炭,那焦黑的人影在熔岩中痛苦挣扎,如焦炭般的头颅探出河面试图喊出来,可连口腔和喉咙都已经变成了碳灰只能无声地尖叫,简直宛如人间挂画中的地狱景象。
尤不凡被这样的场景震撼得心神动荡,竟双腿发软难以站立。突然身边有人扶了她一把,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尤大人进门之前该记得敲门的。”
她回头看,天师大人正好端端地站在一旁。那熔岩河中的又是谁?她再回头看,熔岩河中已经没有人,而悬崖上又回到最初天师被掐着悬空而起的样子。
李微言面色如常。
“这到底是幻觉还是……?为何与梦中场景一模一样?”尤不凡见到李微言心中定了不少。
“梦?什么梦?”
尤不凡一五一十地将之前全城人梦到的怪梦与她复述了一遍,只不过大家只梦见李微言被丢下去,没有人看到过她被扔下去之后的模样。没想到竟是这般……
“居然还有这种事情,当真有趣。”李微言看向悬崖之上那个模糊的人影,兴趣又高了几分。
有趣?看自己被丢进熔浆很有趣?尤不凡觉得面不改色地看着这样地狱景象的天师大人比刑部的几位大人恐怖多了。
“所以……这到底是幻觉还是真的?”
“不知道,这里的确实是幻觉,但是否真的发生过,我也不记得。”李微言环抱胳膊,蹙紧眉头。“你既然梦见过,那是否记得悬崖上那人的长相?”
尤不凡摇了摇头,她虽然过目不忘,可那日梦中,那人的面目也是模糊的。
李微言觉得更奇怪了,若这当真是她的记忆,此事也确实发生过,那悬崖上那人应该就是凶手,这个凶手不仅要杀她,还要让天下人都看着她被杀,然后还把这段记忆收集起来制成幻境繁复观摩,那应该是一个有强烈表现欲和以她痛苦为乐的疯子。是她的仇人?还是?
难道,杀姜沅沅,是冲着她来的?
李微言打了个响指,周围景象瞬间消失,这里又变回了刑部客房。“好了,小把戏时间结束,尤大人还没说您来干什么?是想开了准备放我回去?”
“不是,是从贵府上查出了诅咒的符箓。”
“……”
李微言不紧不慢地倒了杯茶呷了口。
真是好拙劣的连环套,不过,拙劣,但有用,因为如果真是冲着她来的,应该还有后手。
“您没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李微言又喝了口。“我还等着看后边的戏呢,简直跟小孩子玩过家家似的。对了,明天我还能住客房吗?”
“很难说啊,天师大人。”尤不凡一直等着她配合交代她从库房案卷里得来的消息,但李微言一副云淡风轻没当回事的样子让她着实无语,天师大人真是意外地顽固。
“您既然什么都不愿意说,那么便等着明日的消息吧。”
李微言翘着二郎腿,等着她离开。
“尤大人喜欢下棋吗?”在她即将踏出房门的瞬间,李微言还是开口了。
尤不凡听着身后传来的没头没脑地问话,回了一句:“下官不常下棋,可大人您倒是善弈。”
“我?我并不喜欢下棋,我喜欢把人棋盘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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