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访客
江林县来了个很特别的旅人。
一个个头不高的姑娘,穿着黑白的短袍,背着药箱,束着马尾,有些脸生,看起来平平无奇。丢进人群里都寻不着。
她像所有路过的旅人一样,好奇地东看看西看看。在城里溜达了一圈,似乎没找到合意的客栈,便蹭了老乡的驴车,坐在一堆草料里晃晃悠悠一个时辰,去了梓竹村。
村里的老人坐在村头编着框,看到她进到村里来,都惊讶地睁大了眼。又见她径直往那片早就无主的竹林里钻,就更是议论纷纷。
“我怎么瞅着刚刚那小姑娘,像……像李方士啊。”
“李方士要是活着得多大岁数了,我看她往竹林去了,估计是竹先生的小孙女吧。”
村中的青壮年不知道老人聊的什么,只是觉得村子来外人很稀罕。
李微言走到那片久违的竹林间,地上的石砖长满了青苔,杂草丛生。她穿过这堆杂草,终于又见到了那个竹庐。只是因为常年无人打理,显得破败不堪。
真是可惜,搭这竹庐的竹子还是她亲自砍的呢。
她走上前去,竹庐的门一推就嘎吱倒了下去,溅起呛人的灰尘。李微言挥了挥手,把这烟尘吹散开。
看来真是很久没有人来了,本想着这竹庐环境不错,或许有无家可归的人把这当临时遮风挡雨的地方呢,看来是想多了,这地方还是太偏了。李微言把门板搬起来,堆在一边,然后上下打量着这个破败的竹庐。
炉灶里的小妖估计早就跑了,要不然在这得活活饿死。
李微言把石桌上厚厚的灰尘掸开,然后把旧药箱放了上去。她卷起袖子叉着腰,从犄角旮旯翻出落灰的扫帚和簸箕,好好地做了番心理建设。
这可是大工程啊。
腐朽的家具物什,全部收拾出来扔掉。房屋结构要大修,厚厚的灰尘也要全部擦干净,床单被褥要去城里买新的,荒废的药田要好好拾掇,门口小路的杂草要砍干净,还要把青苔去掉。
李微言一件一件的处理,直到她拿着一柄剑砍杂草的时候,她才迟钝地意识到……这些事情她没必要亲力亲为啊。
随便打了两个响指,周围的小妖就诚惶诚恐地窜过来拜见。
不过半天,竹庐就被修整一新,屋子几乎是拆了重建了一遍。李微言开始布置屋子,屋中陈设一如往日,竹山的医案装了整整两箱,堆在墙角。窗台上摆上不知从什么地方搞来的奇花异草。
积灰已久的库房焕然一新,药柜重新上完了漆,边边角角都不落下一点灰尘。李微言把大门敞开好让漆早些风干。后院的药田也犁好了,她便洒了些药种下去。
院中也摆上了晒药的药材架子,只不过现在是她自己用。毕竟,现在她也算是个大夫。
收拾好一切后,李微言自己煮了杯茶,凳子还没坐热乎,就有人上门来。攸吾直接从篱笆上翻了过来,恨铁不成钢地对着李微言指指点点。
“李微言你是不是有毛病啊,天上那么大个无名殿你不去住,跑来住一个小破竹屋,这不是贱得慌吗?!”攸吾自己给自己倒茶,喝了一口,又吐出来:“你这茶品也是一如既往地烂。”
“我的事情,你少管。”
“你你你,算了我还懒得管呢,丢的又不是我的人。你天上官职可是升了,凡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升官发财死老公,三喜临门啊。”攸吾坐下来,自己倒了一杯旁边的白开水。
李微言瞪了他一眼:“你那张嘴,迟早得被人撕烂。”
“借你吉言。哦,对了,长戎前两天去了一趟沉渊,失联了,你要不要去捞他?”
“噗。”李微言一口茶全喷了出去,呛得半死。“他能失联??”
攸吾耸肩:“是啊,现在天界没人敢下去捞人,我嘛,我顺路过来打个招呼。”
二人正聊着,竹庐外又有人打招呼的声音。是个憨厚的青年,提着两条鱼,应该是来跟新邻居打招呼的。
攸吾喝着茶水,补上一句:“果然寡妇门前是非多。”
“我现在就可以把你的嘴撕烂。”
在人间这么多年只学会了烂梗俗语吗?
李微言跟那青年寒暄了两句就送客然后提着刀去沉渊捞人了。
不过她倒是捞得很顺利,拖着重伤昏迷的长戎从沉渊底下爬出来的时候她只断了一条胳膊烂了一只眼睛。众仙架祥云而至,流光溢彩,好不耀目。
长戎神君被仙女们宝贝般接回去治伤,李微言则继续躺在沉渊的沙地中,用仅剩的胳膊把烂的一半的眼珠子挖出来,方便重新长新的。
妈的,这鬼地方跟镜子似的,遇强则强。怪不得长戎会在这种地方翻船。
不过沉渊的黑暗里那玩意到底是什么,看一眼都会神魂震荡,李微言躺了半晌才缓过劲来。攸吾变成绝世美人的模样矫揉造作地凑过来说奴家来给大人治伤了。李微言一脚把他踹翻过去:“滚。”
李微言也没指望邀功,她被攸吾扶着回了无名殿,借着无名殿的浓郁灵力稳固元神识海。然后到了后殿,打了个响指,书案后的屏风就变了图案,越过屏风,原本屏风后群山高阁变做竹林,一脚迈进去就到了竹庐门口。
攸吾惊奇地在两边穿梭:“这个法术是怎么搞的?教我!我也整一个!”
李微言身上挂的彩看着很是吓人,眼眶是一个血淋淋的空洞,胳膊上还挂着斑驳的碎肉,半截肱骨露在外边,见风就痛。身上其他大小伤口不计其数。
现在没有必要额外烧灵力来快速恢复,反正没人再跟在她后边拿着伤药忧心了,等着仙身自己复原还省力,除了看起来有点吓人其他没什么缺点。
至于疼不疼的,习惯了。没人督促着,李某人又变回那副爱死不活的德行。
躺在屋后摇椅上摆烂的李微言活像被分尸到一半摆在那的素材。但刚准备继续摆烂,就听到责备她怎么又弄得一身伤的声音,她下意识一个激灵坐起来,用灵力快速修复了伤口。
“知道啦……阿竹真是啰嗦……”李微言挠了挠头。
中午爬起来给自己做了顿像模像样的饭,不难吃,也不好吃。吃完不想洗碗,锅碗瓢盆堆在水里,油花浮在水上,一个,两个,三个。
“李微言你这样迟早身上得长蘑菇。”攸吾摸遍了无名殿的穿梭点后,从水井冒出头来。
“我乐意。”
“你只是丧偶,又不是死了,你要真是想不出来干什么,可以去看看你的那帮小友如今怎样了嘛。”
李微言抄起一个碟子往井口砸,攸吾立刻缩回井里。
无名殿中,仙娥惊恐地看着千面神君在井口爬上爬下。
李微言在家里躺了一整天,睡到半夜醒过来,发现碗已经洗完了。月色下几对绿油油的眼睛发亮,蹭蹭蹭跑到李微言面前。
哦,是几只小狐狸。李微言挠了挠头,从怀里掏了一包肉干让它们分了。狐狸崽子们感恩戴德地奉上几坛美酒。李微言茶品虽然不咋样,对酒倒是颇有研究,一开坛盖,酒香扑鼻,不是凡品。
“唉,这可真是,活成什么样子了,还得麻烦二娘子托人来照拂。”李微言苦笑着,狐崽子们四腿划拉,石桌上就摆好了酒碗。几坛酒下肚,李微言有点飘飘然。
百无聊赖,借着酒劲,李微言久违地溜达到京城来,趁着夜半没人翻进皇宫,凭着直觉在琉璃瓦的房顶瞎溜达。月夜下,琉璃瓦上,晃悠的人影好像随时都会踩空摔下来。“御膳房……御膳房在哪个方向来着。”
墨色的狐影一会儿穿梭在宫墙之间,转眼间又变成晃晃悠悠的人影。李微言跟着鼻子走,一会儿就摸到了御膳房房顶,揭开屋瓦,趁着值夜的厨子打盹的功夫溜进酒窖,掀开皇宫珍藏的美酒,好好喝了个爽。
糟蹋完酒窖,又醉醺醺地摸到皇帝寝宫,年轻的皇帝惊恐地从龙塌上跳起来,瞪着黑暗中的醉鬼,刚要喊侍卫,嘴巴就被沾满了酒味的红布给堵上了。
待到醉鬼走近,皇帝才发现是个年轻的姑娘。惊恐转变成了疑惑。李微言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谢秋明的儿子?”
“唔呜唔!”
李微言拔下他嘴上的布。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皇宫。”皇帝怒目而视。
李微言锤了锤脑袋:“啧,看我这记性,你是谢秋贤的儿子。谢秋明那混小子好像是无后吧,啧,活该。”
“无礼之徒,你怎敢直呼先皇与朕父王的名讳?”
李微言余光瞟到桌上还有一壶酒,直接顺走。“你父王还得尊称我一声前辈呢。”
皇帝看着这个满嘴胡言乱语的怪人,心中疑惑。这小刺客怎的这般无法无天。李微言晃晃悠悠地凑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拍了拍他的脑袋:“好小伙子,面相不错,比你叔强。”
殿外的侍卫举着火把追查刺客,李微言醉醺醺地瞄了一眼,然后就往寝殿帘子里钻。
皇帝心中好奇又生几分,没有暴露她。但当他掀开帘子时,里面什么也没有。若不是屋里酒气未散,他几乎要以为是幻觉了。
提溜着白玉酒壶,李微言又晃晃悠悠地往除妖司去,貉狼正打着盹,突然就被一个酒气熏天的家伙环着脖子揪耳朵,它正要发作,睁开眼看见来人就又收了回去。
“小狗儿啊,你怎么好像胖了一圈啊,嘿嘿,要不要喝酒?我刚从皇宫里顺出来的。”说着就把酒壶往狗嘴里灌。倒霉狗子呜嘤嘤的叫,惊动了屋顶小寐的游隼,游隼见到生人闯入,还欺负狗,立刻发出一声刺耳的鹰啸随后俯冲而下。
敌袭警报一响,不多会儿,整个除妖司留守的捕快干净利落地合围过来。
然后就看到一个陌生醉鬼在欺负狗。
那只脾气很大、除了现任司长谁都不让摸的狗,正可怜巴巴地被锁着脖子灌酒,然后还大气都不敢出,就在那呜嘤的求饶。
捕快们收起刀,松了口气,然后就骂骂咧咧地想把那醉鬼揪开。“真是见鬼了,大半夜的怎么还有醉鬼翻墙进来的,喂!松手,快起来,别怪我们不客气。”
醉鬼半阖着眼,拍了拍狗头,指着语气最差的那小子:“咬他去。”
貉狼敢怒不敢言,呲起牙一个爆冲过去把目标扑倒在地然后象征性地咬了一下。
醉鬼捧腹大笑道:“好狗,好狗!”
这下轮到他们看傻了。但他们立刻反应过来,眼前之人不是什么普通醉鬼,可能会御兽,入鞘的刀立刻又拔了出来。严正警告了她一番,但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好像是喝大了。
为首的捕头保持警惕,先上手拿她,但那烂醉如泥的醉鬼跟只泥鳅一样滑手,嘬嘬两声把狗唤回来,然后就搭在它身上打盹。
游隼盘旋了一圈,落在了一个女官手臂上。李微言睁开一只眼,见那女官身姿矫健,五官熟悉,还戴着一只眼罩,她就乐呵呵地朝女官招呼:“哎呀……不凡,好久,嗝,不见,你怎么又长高了点啊?”
女官先是困惑地皱眉,待看清地上那摊醉鬼的面目之后当场愣住。“李……李伯母?”
李微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为何睡在花坛里,怀里抱了一只狗,底下压塌了一片花草。愣坐在那回忆了一会。哦……这里应该是除妖司。
面前是一个五官与尤不凡有几分相似的女人,而且同样戴着眼罩。
李微言嘿嘿笑起来:“原来是相君啊,都长这么大了啊,过来让伯母瞧瞧。”
郑相君无奈地扶额,这尊大佛可算是醒了,昨天晚上抱着貉狼嗷嗷哭着喊夫君,谁拉都拉不动,只能放任她在花坛里睡了。花花草草倒是无所谓,可怜了貉狼,遭了一夜的罪。
这会儿的郑相君已是三十来岁的年纪,对着一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喊伯母的画面实在违和。李微言看到她脸上的眼罩,皱了下眉头:“我叫她找个冤大头来继承,她怎么能让你遭这罪呢?”
她还以为会是常恒那个倒霉蛋。
除妖司众捕快对这空降的醉鬼,不是,是司长的年轻伯母一头雾水。怎的,司长的父亲还有这么小年纪的忘年交么?
正巧常副司长出外勤回来,他是半个修行人,活得久,跟前任司长关系也近,捕快们就好奇地上去打听。
常恒下了马,将物证袋子交给捕快,掸了掸一路的风尘,衣襟上沾了血,他准备先换身衣服再去吃点东西。
“什么伯母?少开玩笑,郑司哪来的什么年轻伯……母……我艹!”常恒稳重端正的表情突然凝固,然后崩裂。
马都没来得及牵,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司里冲。
李微言坐在后堂听得一声凄厉的“司长——!!”,侍茶的衙役被吓了一跳,心想这声音不是副司么?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只见常恒猛冲过来,还被门槛绊了一个大跟斗,郑相君惊愕地看着他:“常叔?你这是……?”
常恒很快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向李微言。“我的司长啊——!”
李微言端着茶碗,嫌弃地一个侧身躲了过去。“常恒你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是这个德行。”
“对了,司长,竹先生呢?没同你一起过来?”常恒话刚问出口,就见到李微言的表情迅速冷却下来,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狗屁话,赶紧扇了自己一巴掌。
李微言平静地饮着茶水。
“人寿有常,本就如此。你不必内疚。”
是啊,人寿有常,尤司也已故去了,当时那些人,好像如今没剩几人了。倒是他常恒撞了狗屎运,意外入了修行之道。“郑大人如今还在,您要不去看看他?”
“不必了,郑直那家伙就跟我夫君关系亲,见了我也是徒增伤心,一大把年纪了,要是哭得病过去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啊。”
她其实是想说哭得直接过去了,但人闺女还在这,就不好这么说了。
侍茶的衙役惊得下巴都几乎脱臼。
于是,很快啊,昨夜翻墙进来欺负狗的醉鬼其实是本司初代司长的消息不胫而走。怎么说呢,大家其实不太相信。因为那个醉鬼跟传说中那位司长不能说是一模一样也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说好的武力超群、半步登仙、心思深沉、妙算无遗呢?传说中的那位司长大人,上能通天,为仙门魁首,一剑一刀纵横天下无人可敌;下能与太上皇谈笑风生,教训先皇,叫朝堂上一堆老顽固毫无办法。使除妖司能在激烈的权利漩涡中独善其身。
就算不是仙气飘飘修为深厚的世外高人的模样,应该也不是一个半夜翻墙欺负狗的醉鬼吧。虽然那条狗全司上下没人敢惹。
可李微言随手就把郑司长的游隼变作遨游天际的巨大金鹏,让这帮小子迅速地收起了不敬之语。
李微言走的时候,他们恭敬地齐齐喊道司长走好。
前任天师大人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皇宫,皇帝很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长辈,亲自驾临除妖司拜访她,但他赶到的时候,天师已经离开了,他很是遗憾。
不过他很快就再见到那晚闯进皇宫把御酒喝完的法外狂徒。就在他照例每年去归云山看望父王的那天。
那狂徒还在跟他父王谈笑风生。
“来,帆儿,快来拜见李前辈。”谢秋贤招呼他过来。
谢千帆几欲吐血。但他在归云山上可没有皇帝的身份,只能老老实实地低头喊声李前辈好。
李微言托着腮笑道:“这是小小的孩子?”
“正是,只是小小她……下落不明,晚辈这一生都在寻她……”
李微言应道:“她啊,她应是回家去了。”
谢秋贤有些急迫,“回家?前辈可知她家在何处?!”
“恩……具体的不太清楚,但应该是你我都去不了的地方。就那个,地上有没有马的车,天上有载人的机关鸟,人人都能吃饱饭的地方。”李微言比划着。
谢秋贤一脸的困惑。“那不是小小编的故事吗?前辈也听过?”
“哈哈,连你也不相信她说的呀,那她在这边的世界可真够孤独的。”
李微言的话让谢秋贤久久不语。谢千帆则是一头雾水,他听得出来他们是在讨论他母妃,可是他怎么一点也听不懂呢。谢千帆对母妃印象是个始终开朗活泼的女子,跟孤独怎么也沾不上边。
李微言伸了个懒腰,然后突然笑着说:“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我是来找人切磋的。”
“前辈是要找卢师弟?”
“不是哦。”李微言双眼微眯,突然变成极为危险的猩红。“我切磋的对象啊……是整个归云山。”
谢秋贤骤然瞳孔紧缩,立刻抓起儿子撤到安全的距离。强大的魔气冲天满溢,归云山钟声响起,挑水干活的都放下手上的活计,抬头仔细数着钟声,听到钟声敲了整整九下,众人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没有法力的凡人赶忙躲起来,仙山弟子则倾巢而出。
有大魔级别以上的敌人入侵山门了。
但当仙门弟子集结完毕,看到那孤悬在天空上的敌人时,都无不震惊退却。
“李微言……前辈?!怎么会?!”
掌门与云鹤道人却不意外,立刻指挥弟子应战。准备了许久的归云山大阵,登时显现。
黑气奔腾,遮天蔽日,云鹤皱起眉头,“看魔气,许是天魔。”
“天魔?!人间可已有千百年未曾出现天魔了!”掌门的表情有些绷不住了。
“无名星君本就是实力强悍的上仙,入魔后化作天魔也没有什么意外的,众弟子列阵,迎敌!”
谢千帆第一次看到真正意义上的仙魔大战,虽被护持在稍远些的阵中,却依旧看得心神震荡。他原本只当天地变色、天崩地裂是话本里夸张的形容,可当他亲眼所见时,才晓得那些形容犹有不足。
高耸的山峰,不过一剑就被削平,奔腾的云海,化作无边烈火,灼灼燃烧,归云山千百年难以撼动的大殿在剧烈的地动中分崩离析,天空都似乎被巨大的剑意撕裂。即便离得这样远,他依旧能感觉到空气灼热到难以呼吸的地步,那灰白色的火焰温度高得吓人。
庞大的魔气仿佛是饥饿的猛兽,要将整个归云山吞入腹中。
接连不断的爆炸轰响,泼天剑意奔涌不绝。黑影来去快如疾电,似是传说中一跃便有万里的神驹,可攻击又势如轰雷,能叫周围十里化作焦土寸草不生。修士们如飞蛾扑火迎击上去,而对方也正如猛火,轻易便叫他们化为灰烬。
谢千帆几乎觉得归云山要全军覆没。
突然的,修士们停止了狂轰滥炸,转攻为守。只见整个归云山的灵力都化作弯弓之势,云鹤道人以身为弓弦,以烧尽元神为代价,将一枚神杵掷出。神杵穿透了层层结界,直追黑气而去,眨眼间钉入了魔影之中。
就在瞬间,眼前场景支离破碎,滔天黑云,灼灼烈焰不见了踪迹,大殿也安然无恙。归云山弟子困惑地站在山门前,面面相觑。
刚刚是一场幻梦?可元神受损可是实打实的。
谢千帆也呆住了。
殿前的云鹤道人在临时摆的棋盘上,以飞将吃了对方的将。“将军。”
李微言啧了一声:“象棋我果然还是不太会啊。”
云鹤苦笑道:“这样的棋,以老道的身子骨可是来不了第二局了。”随后他猛地呛出一口血来,掌门赶忙上前扶住。
李微言双手落在大腿上,对这局棋还算满意。“输了就是输了,我愿赌服输,一柄剑送你,怎么样?”
“咳咳,咳,你可别开玩笑了。”
“不要啊,那我再想想……前两天长戎送了我一套小剑,怪可爱的,我用不着,你要不要?”李微言说着便抬手一挥,十二支剑自虚空鱼贯而出,剑身有流彩灵光,剑气凌然。都不必有什么鉴识宝物的能力,便是肉眼凡胎的庸才也能看出这十二支剑是何等非凡的神器。
掌门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赶忙替云鹤答道:“多谢仙君馈赠!”
“别急着谢。”李微言依旧看着棋盘,轻描淡写地说出了相当骇人的话:“下一次,可就不是棋局幻境了。”
底下的弟子们离得远,听得不甚清楚。木冬雪几人长舒了一口气,还好不是真的与前辈生死相搏。以前众人只晓得前辈很强,却对这个强没有清晰的概念,卢昇那家伙都能跟前辈对上几招。可就在刚刚,他们终于清楚地认识到,若是前辈认真起来,莫说是对招,便是燃尽元神都未必能伤她分毫。能拖延一点时间都算是颇有成效。
远处围观的谢千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父辈祖辈都对这位李微言尊敬有加了……莫说是在皇宫横着走,便是把他们踹了,自己坐龙椅也是易如反掌。
众人对黑刀阎罗的敬畏又多了几分。
直到这位无比强大的神君,又偷摸进归云山的厨房,卷了两只鸡,然后还探头问这鸡是怎么烤的能不能教教她。
掌门闻悉此事,揣好十二支剑,大手一挥,莫说是两只鸡,就是两百只鸡,两千只鸡咱归云山也烤得!
李微言说,好啊。
于是整个归云山都动员起来,开始烤鸡。山门附近百里的村子都被扫货一空。堂堂归云山掌门,为了十二支剑,就出卖了整个归云山的劳动力。
谢千帆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也要烤,但是父王在烤他也不好意思在旁边干站着。
卢昇热心地拎着四五只鸡跑去李微言面前邀功,“您拿回去,让竹先生也补补身体!”
谢秋贤非常想现在捡起一块碳塞他嘴里,这蠢木头脑子不会转的吗?他在山上呆傻了吧!
李微言接过烤鸡,微笑着答道:“多谢好意,但他已经去世了。”
“节……节哀。”
周围的空气陷入了一种诡异又尴尬的沉默。卢昇恨自己没有再多学一门遁地术,巧的是谢秋贤也这么想。
李微言带着这两千只烤鸡衣锦还乡,让苍墟山的狐狸崽子们好好享了一番口福。没见过世面的狐狸崽子很是喜爱这种烤鸡,吃完自己的又去抢别人的,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胡十一像家长一样维持着秩序,让这帮馋嘴的小子别为了几只鸡打起来。
戴着面具的李微言欣慰地看着胡十一:“小十一确实有些家长风范了。”
胡离也捋捋胡须表示赞同,这区区几十年,小十一便修成了三尾,这般天赋在天狐族之中也是万里挑一了,再过些时日,接过家主之位也不无可能。
他的一堆子女里,大儿子虽是修为最深厚的,但奈何整日闭关,一心修行,根本无心接管家族。二女儿虽有掌管家族的才能,却不喜欢待在苍墟山里,其他的子女不是对管事毫无兴趣,就是才能难当家主之位。
本以为十一也是个性子野的,谁知这几十年颇有长进。
胡十一耳朵竖得高高的,听到李微言的赞许,尾巴忍不住摇起来。但脸上还是装得很镇定的样子。李微言回山前,白母再三叮嘱胡十一不要提及竹先生的事情。
胡十一撇着耳朵,嘟囔道:“我本来也不想提他呢。”
白母认真地跟她讲:“竹先生故去了,墨微君一定十分伤心,你一定不能跟她提及此事,晓得吗?”
“什么?他终于死啦?!”胡十一撇着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然后遭了母亲一记迎头手刀。
李微言晚上回到自己的洞府,发现红发美人衣着清凉地躺在自己的塌上搔首弄姿。李微言面不改色地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道:“你现在已经长大了,不能再赖着大人睡了。”
胡十一脸僵了一下,又凑过去投怀送抱,把引以为豪的胸器贴上去。“言儿也知道我长大啦~”
“……”李微言蹙眉,现在是狐狸发情的季节吗?还没到吧,发情期提前是不是生病了。于是她很熟练地搭上胡十一的脉,听了一会,脉速是有些快,但无伤大雅,应该没有什么毛病。
眼看诱惑没有半点用处,胡十一开始撒泼打滚。“我就要跟言儿睡觉!我就要跟言儿睡觉嘛!!”
“乖十一,我今天有点累,没法照顾你。”李微言还是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话。
“不用言儿照顾我,我可以照顾言儿嘛!而且肯定比那个臭男人还要周到!”
李微言压下眉头。“出去。”
“言儿——”
“我说,出去!”
胡十一被吓得耳朵都缩起来,“言儿怎么突然那么凶嘛……”
李微言扶着头,有些发晕。“不是你的错,是我今天实在太累了,改天再说吧。”
胡十一在洞府门口蹲守了半夜,她听到李微言根本没有睡觉,而是出了洞府,坐在一块石头上,对着月亮发呆。小红狐狸偷偷爬上石头,窝到她旁边。“言儿对着月亮,是在想坏男人吗?”
“十一,不要总叫他坏男人。”李微言顺着她的毛,轻声道。
“可是他让言儿难过诶,他就是坏男人。我就不舍得让言儿难过。”胡十一振振有词。“所以言儿不要喜欢坏男人了,言儿可以喜欢我!”
“我本来就喜欢十一。”
胡十一高兴地摇起尾巴,她陪着李微言安静看了会月亮,好像突然才意识到什么。她突然好想吃坏男人做的狐狸饭。
她以后再也吃不到坏男人做的狐狸饭了。
人心善变,神心却迟钝如顽石,难以磨损,难以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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