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婚嫁
都道:立冬三日晴,单衣过寒冬。
而刚过了三日,帝都闫隆城便刮起大风。
如此几日后,天又开始下起淅淅沥沥、极端粘稠的雨,于是气温骤降,单衣过寒冬这话无人在讲。
因连续多日,天气都不好,帝都的大户人家便不约而同的减少出门,开始夜伏昼出,修生养性的过冬生活。
只除了小雪那一天,京中叫的上名号的官户人家和文人大家都开中门、着礼服、协贺礼,并全家老幼去往闫隆城新落地于上梁街的空王府吃喜酒。
嫡出的皇长子苻温恕被册立为空王两年后,奉命娶帝都正四品下,尚书右丞家的嫡幼女为空王妃,是这一年的冬天,坐拥天下一百年的苻氏皇朝迎来的第一件喜事。
未来空王妃姓允。
问名时得知,这位空王妃唤作也嫆。
初冬里,四下因枝叶萧条,人员流动减少,看着好不清冷,但刚建成落地的空王府却被一片喜庆的红色覆盖。
酉时中,青庐前的敬天告地之礼,尽数完成后,新出炉的空王妃允氏也嫆就被喜嬷嬷带入青庐。
青庐内,端坐在床头的允也嫆在红烛掩映下,五官格外秀美清丽,绣法繁复的绛色喜服掐出她姣好的身段,仪态更是说不尽的端方文雅。
官家女嫁皇室子,规矩大的不像话,从闹洞房时,一众人便多拘束,现在即使屋子里只余下几个允也嫆带来的侍女和中宫皇后赐下来的一位宫令,允也嫆的仪态也没有一丝松懈。
她就如木偶般,一动不动的坐在喜床上,待空王迎客归来后,行结发,合卺以及周公之礼。
只是……刚刚人头攒动中,允也嫆断断续续的听到一句,空王殿下离席许久。
离席了却不来青庐……
昏礼是在酉时礼成,时间走的飞快,亥时的更鼓也在等待中敲响。
近两个时辰,允也嫆一直保持着开始坐在床头的姿势,几个喜嬷嬷在青庐外低语几句后,进入青庐向允也嫆战兢行礼,然后不安道,“娘娘,空王殿下已在己思园歇下了,婢子为您卸去钗环玉饰,今夜便早些休息罢。”
“有劳嬷嬷。”允也嫆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太多悲愤的情绪,她只伸出纤纤玉手,让喜嬷嬷虚扶着坐到梳妆台前卸去一身的金银首饰和繁复华丽的婚服。
在喜嬷嬷和贴身侍女的服侍下,允也嫆半个时辰后洗漱好坐回重新铺过的喜床上,众人向她行礼退出青庐。
允也嫆木木的躺在床上,许久,脸上的表情才仿佛被红烛照的受不住,有一丝波动。
她嘴角微动,停下嘴角的动作后,她猛的将被子完全罩住自己。
似乎是温热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但黑暗中看的并不明晰。
……
翌日。
青石板上因昨夜下的微雨泛着锃亮的光。
皇室婚礼不同于平常百姓家,第二天还有一大早进宫拜谢赐婚之人——这天下的主人,乾临帝的礼节。
允也嫆被中宫娘娘派来的宫令和贴身侍女打扮的光鲜亮丽,她自己也周到得体的站在那儿任宫令打量。
宫令看了她好几遍,觉得都妥当后,为她披上大氅,并告诉她,“娘娘,空王殿下昨夜未来青庐之事,中宫已经知晓。中宫要您今日务必将空王殿下请出己思园。”
“赵宫令,换个簪子吧。”允也嫆未答宫令的话,而是透过铜镜看自己的打扮,然后拿起一支红玉梅花簪给嬷嬷。
赵宫令朝允也嫆福了福身子,“娘娘,您今日要进宫拜谢天恩,身上的穿戴都是有规制的。”
允也嫆将簪子放回妆奁内,轻声开口,“那就请嬷嬷朝前领路,去己思园请殿下。”
空王府虽刚新建落地,但有一屋已然被用了三年之久,此屋便是己思园。
青庐立于空王府正堂,己思园却在空王府最北端,即使允也嫆是乘着软轿,也用了两刻钟才从正屋去到己思园。
来到己思园,允也嫆才发现己思园不光地段偏,屋子里也有众多需要修缮的地方,只是不知为何,空王殿下不让人将他住的地方好好修缮一番。
允也嫆被侍女扶着下轿,刚向前走了两步,她便停下步伐,“赵宫令不与我一同进去么?”
赵宫令冲允也嫆福身,“娘娘,自己思园落成,空王殿下就不许侍人入内。”
“那我……”
“娘娘,时辰不早了。”
允也嫆想问侍人不许入内,她这位新出炉的王妃可许入内,但宫令显然没有解答的意思,只淡声提醒她要没时间了。
允也嫆没在说话,独自一人撑伞进入己思园,背着人的方向,她深吸一口气,从廊下转弯后,她才将这口气吐出来。
允也嫆立于己思园正屋门前,行礼并一遍比一遍的加大音量连说了三遍,“妾请殿下安。”
但正屋关的严实,要不是有供奉于青案上的香烛烟气透过窗纱飘出,允也嫆便以为这己思园是空无一人之地。
“殿下,妾可以进去么?”
“殿下,妾进来了。”
两句话隔了有一盏茶的时间,允也嫆撑伞的手因为冷意侵蚀,都生出明显红迹。
允也嫆嘴上说着,她要进去,但还是敲了门,才推开房门,立于门口。
苻氏统治下的王朝,新人嫁娶无论天家还是百姓家,都有一个头三日新人准绛色衣衫的规矩。
允也嫆身边有一堆宫里派来的礼仪嬷嬷教导,她自己里外的规矩自然是极好的,但空王殿下就不一样了。
明明现在离进宫敬谢只余一个时辰,他却还只着一件青色单衣,头发也散着,老神在在的伏在案前不知写什么。
一眼瞧去,仪态并不大好。
“殿下……”
“袁辉,将此女领去园中跪着,领十戒尺后将她带离此处。”
空王殿下口中的此女——允也嫆,听了话后在门口就干脆利落的跪下,然后忙说,“殿下,妾奉命来请您。”
“袁辉……”屋内的人将允也嫆忽视的彻底,然后放大音量喊袁辉。
原先寂静的仿佛没有人烟的己思园,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个身量高又体型魁梧的男人。
“王妃,请。”允也嫆不知道这个叫袁辉的男人对待别的闯入者会不会有这么客气,总之在她又重复了一次,‘殿下,妾奉命来请您’,但屋内的人压根儿不理她之后,她自行走到园中跪下。
这个袁辉,似乎就是专门被安排来惩罚闯入己思园的外来者的人,竟将戒尺随身携带。
“王妃,请伸出您的手,小的得罪了。”
袁辉嘴上说着得罪了,心里格外衷心他真正的主子,十戒尺一尺不落也一尺不轻的落到允也嫆白嫩的手心。
允也嫆的手原本是冷的通红,现在是痛的通红。
被戒尺打手心的痛中还缠着辛辣,止都止不住的闯进允也嫆心房,变成酸涩后,以泪为媒表现在允也嫆五感之外。
“王妃,您慢走。”
因着在园中被打,允也嫆早起让侍女收拾打扮的妆容发髻染上几分乱,她在寒风微雨中颤着身子
中有一滴泪砸到青石板上后,她抬眸看向袁辉。
“不知侍者姓名,还请侍者向殿下说明,今日需得入宫拜谢陛下赐婚之恩,耽误不得。”
允也嫆还算镇定,说完后,她就转身离开己思园。
门口的十几号人见到允也嫆身影后,以赵宫令为首,允也嫆贴身婢女为辅的几人上前围住允也嫆。
赵宫令先开口,“娘娘,您这身上怎么湿了?方才您拿进去的伞呢?”
“赵宫令,我这身衣裳沾了水,面圣恐有不妥,回苍明厅替我重新梳妆换衣。”
“那殿下这边……”
“殿下未同我说话。”
允也嫆掌心还火辣辣的疼,她本意并不想再说话,只是现在不由她做主,但她还是有些难以遏制的坏情绪冒出来。
空王殿下脾气乖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些人明明只会比她更了解空王,也只会比她更知道此番她独身去见空王,会经历什么,可还是让她去了!
允也嫆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赵宫令见允也嫆虽然想极力保持面上的得体,但还是露出两分不霁来,便只福身给允也嫆让路。
原先赵宫令说,中宫让允也嫆务必要把空王请出己思园,但空王压根儿没有搭理他新娶的王妃的意思。
现在允也嫆都重新梳妆打扮静坐等待了好一会儿,空王也还没出现在苍明厅,瞧着是不会入宫谢恩了。
“赵宫令,殿下现在还不来,中宫有何新的指令?”允也嫆淡声问。
皇宫有戌时末落锁,卯时初开锁的规矩,空王府内,亥时之后才有女官来告知空王殿下宿在己思园的消息,允也嫆卯时三刻起身,半个时辰后,赵宫令就传来中宫要她一定要请空王出己思园的消息来。
现在,早先前礼仪官告知的入宫拜谢时间已经过了,中宫却一反常态。
允也嫆真的好奇了,中宫这番作为能得到什么。
空王殿下明显是不怕被骂的,否则他不会昨夜歇在己思园,今日又迟迟不出园进宫拜谢陛下。
而她,蝼蚁之躯,便是立刻死了,也不会引起一丝波澜。
……
误了拜谢陛下的时辰,陛下身边的内官传来口谕,斥自己大儿子苻温恕性情乖张不堪大任,中宫皇后则让自己的宫令监督允也嫆抄《女戒》和《女论语》各十遍。
两边惩罚不相同,但都有待三朝回门后,再进宫谢罪的口谕。
允也嫆跪着,虔诚的听完中宫口谕,袖下虚交叠的双手想握不敢握,她只得默默叹气。
“娘娘,笔墨纸砚已经备好。”
“宫令,先传膳。”
“娘娘,过午不食,厨房现下已经封火了。”
“可是我……”早饭没吃,午饭也没吃!
允也嫆咬牙,忍下所有愤懑,落座于几案前,一言不发的抄书。
时过正午,明光艰难的将雾霾布满的天空划出几道裂痕,这明光落到允也嫆在案前滑动不停的手上,久久不曾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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