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金色牢笼
坐床大典结束之后,仓央嘉措成为一名正式的黄教领袖。这就意味着他必须远离情爱,开始更加艰苦而漫长的学经之路。
五世□□罗桑益西在第三日返回了日喀则,回去支持扎什伦布寺的事宜。桑结嘉措亲送至拉萨城外,然后才返回布达拉宫。
仓央嘉措成为□□喇嘛之后,第巴桑结嘉措给他安排了几名资历深厚、学识渊博的经师,负责传授经书。仓央嘉措跟随高僧大德学习《根本咒》《续说》《生满戒》《菩提道广略教诫》等佛教经典。
初到拉萨的仓央嘉措,还是一只尚未褪去犀利神气的雏鹰。他向往自由,渴望到山下去看看。可每日的所见所闻,除了发黄的经书、金色的廊柱、缭绕的熏香,就是大殿或者扎仓的诵经声。
每日打坐念经,听着诵经的佛号,仓央嘉措觉得生活实在枯燥无味。有时他站在一扇窄小的木质窗棂前,目光紧盯着山下来往的行人。他觉得,那可能是自己与这个俗世唯一的联系了。
虽然活佛拥有普通人永远无法企及的身份和地位,可那不是他想要的。望着布达拉宫的围墙,仓央嘉措只觉得高不可攀!
他时常想起故乡,怀念那美丽芬芳的杜鹃花,那洋溢着笑容的村民,以及纵情歌唱、相互示好的男女。他终究是门隅来的,情和自由已经完全融入了他的血液里。
这一天,仓央嘉措来找第巴桑结嘉措。他想要在山下找一处地方,作为卓玛的住所。桑结嘉措亦觉得让活佛的家人一直住在自己的府邸也多有不便,于是便同意了。
桑结嘉措让侍从盖丹在拉萨八廓街附近物色了一处地方,准备在那里给仓央嘉措的亲人盖一个庄园。桑结嘉措办完公事回到府邸,将此事告知了卓玛。
“这……为我盖一处庄园?”卓玛略惊。
桑结嘉措回答道:“这是上师的心意,您就不要推辞了!将您安排妥当,上师才能安心学习!”
卓玛向他打听仓央嘉措的情况,桑结嘉措邹起了眉头,“把一只放养的雏鹰突然抓到笼子里,您觉得会如何呢?他很聪明,可总是不够专注!”
“正如您所说,上师过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况且适应环境是需要时间的,我希望第巴阁下能多宽待!”卓玛朝桑结嘉措弯腰鞠躬。
“希望能如您所说吧!”,桑结嘉措轻叹了一声,“庄园的名字叫卓康,已经下令开始修建了!费用方面,上师也拨了款,您不必担心!”
卓玛嗯了一声,心里感激于仓央嘉措的不忘旧情。卓玛正要离开,桑结嘉措却叫住了她:“如果可以,您明日去看看活佛吧!”
卓玛答应了下来,然后折回了房间。桑结嘉措可以体谅一个孩子的孤单,但更希望仓央嘉措不要辜负自己的期待。所以他让卓玛到布达拉宫去,是希望仓央嘉措定下心来。
第二日下午,在阿旺仁钦的带领下,卓玛顺着后山东面的小路上了山,来到了半山腰的德央厦,然后走过经廊,由此登上了白宫的最高层。
仓央嘉措正在打坐,侍从盖丹在噶丹姆外通传:“佛爷,阿旺仁钦带着您的阿佳来拜见!”
仓央嘉措瞬间睁开了双眼,露出了微笑,“快!快叫阿佳进来!”
这是卓玛第一次进到布达拉宫的内部,以前只是在手机里看过。卓玛四处张望,被阿旺仁钦阻止:“宫里规矩森严,还是别乱看了!”
卓玛不好意思地回应着,然后由盖丹引至噶丹姆。阿旺仁钦和卓玛来了,两人给仓央嘉措敬献了哈达,互相赠送了礼品。之后,阿旺仁钦便退了出去。
“是第巴叫我来看看你的!”,卓玛侧身坐在地上的垫子上。
“他叫阿佳你来劝我专心学经的吗?”,仓央嘉措耷拉了一下双眼,脸色淡淡的。
“他只是叫我来陪你聊聊天,没有说其他的话!”,卓玛看向他,“你……应该很不适应吧!”
其实她早就知道,仓央嘉措注定与布达拉宫格格不入,他的传记里不是记载的清清楚楚嘛?布达拉宫是他的金色牢笼,只有到死才能冲出去。
仓央嘉措向卓玛诉说了这几个月来的生活,情绪是那样的低落。他告诉卓玛,想要马上离开这片雪域高原。他又问:“阿佳,我为什么一定要当这个活佛呢?”
卓玛告诉他,很多事不是人力能改变的。就好比来到这里,也不是卓玛能决定的。因为他是上天选定的转世灵童,是藏区民众的信仰。
他又说自己很孤单,没有人能够说得上话。在这个偌大的布达拉宫,所有人都将他当作神佛一样去尊重、崇拜着,却没有一个人把他当作一个平凡人来看待。难道他就没有情感吗?难道就应该天生断绝七情六欲吗?
他觉得四周是那么的冰冷,尤其是那些身体内流淌着火热的血液、实则冷酷的人类。
卓玛不觉得红了眼,“仓央嘉措,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毕竟你的痛苦和无奈,不是我能完全体会的!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愿意成为一个忠诚的倾听者!”
仓央嘉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了卓玛面前。卓玛也起身,仓央嘉措拉过她的手,“阿佳,谢谢你愿意倾听我的苦水!在这个拉萨城,只有你真正懂我!我的心事,也只能向你诉说!”
“我们是家人,不是吗?”,卓玛微笑着看着他,“你愿意向我诉说心事,这是信任!我挺高兴的,所以非常乐意当一个倾听者!”
卓玛下山了,抬头仰视着这座巍峨雄伟的宫殿,不禁感叹一声。她又朝白宫的最高层望去,总觉得那扇狭小的窗棂前时常站着一个人,正痴痴地看向地面。
从那扇窄小的窗户内,似乎传来了一声幽远的叹息,她觉得那个人一定是仓央嘉措。那个地方是他的专属领地,更是他的牢笼,只有他能站在那里了。
在整个布达拉宫,没有人比他更加渴望外面的世界了。卓玛盯着看了窗户良久,然后转身离开。
仓央嘉措又开始了日复一日学经的日子,那些老经师绘声绘色地讲授着经书的内容。开始的时候他学习地很认真,可时间一久就感到枯燥无味起来。有时候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就起身离开,走到了外面去看看。
那些老经师害怕受到第巴桑结嘉措的责备,于是苦口婆心地劝导他:“第巴虽然严格了一些,可心里还是为了您好!佛啊,您慈悲为怀,就怜悯怜悯我们这些将死之人吧!”
看着老经师们斑白的头发,佝偻的身躯,仓央嘉措也于心不忍,就又不情愿回到了经堂,坐到了那个位子上,聆听着魔咒般的经书。
仓央嘉措十分煎熬,觉得脑袋疼得厉害。他以手拖住脑袋,看似在聆听,灵魂却早已离开了经堂,神游天外。就这样坚持了一两个小时,教学终于结束了。
仓央嘉措朝经师们双手合十,微微颔首,老师们也回以相同的礼仪,然后离开了。
转眼到了十一月下旬,拉萨城飘起了鹅毛大雪。从十一月二十九到十二月二十八,是□□闭关静修的时间。在这一个月内,□□不见任何外人,公文都交由大卓尼上下传达。
就在仓央嘉措静修的时候,年迈的喇嘛江阳扎巴在噶丹姆外求见。江阳扎巴跪在木地板上,磕着长头,一动不动。仓央嘉措念其年老,又如此虔诚,于是将人召了进来。
喇嘛江阳扎巴摘下了帽子,托起绛红色的套袖,然后弯腰跪拜在地,弱弱地说了一句:“我是得了第巴的允许才敢到这里来的!”
“没关系,你想来就叫人通传一声!”仓央嘉措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起来。
江阳扎巴慢慢地站了起来,退到了角落边站定。仓央嘉措见其年迈,又跪了许久,于是指了指左侧的垫子,示意他坐下来。
“我哪敢坐呀!还是……还是站着说话比较……比较好!”江阳扎巴小声地回答。
仓央嘉措问他:“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向您求得饶恕的!”,江阳扎巴又跪了下去,“我不是故意要冒犯五世尊者和您的!求佛宽恕我的罪孽吧!”
“你为何要求得我的宽恕?”,仓央嘉措满脸不解,“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吗?”
江阳扎巴将冒充五世□□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仓央嘉措这才明白过来。一时间,他竟然同情起眼前的这个喇嘛。作为一个替身,他想必过得十分煎熬。
没有人身自由,不能对任何人吐露心声,甚至还要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这样的生活,生不如死啊!仓央嘉措仿佛看见了自己,同样遭受着巨大的折磨。
他走下位子,将江阳扎巴扶了起来,“那不是你的罪过,所以不用求得任何人的宽恕!”
“不!不!是我冒犯了五世尊者,这是我的死罪!”,江阳扎巴情绪激动起来,又把头磕到了地上,“佛啊,请您宽恕我吧!”
江阳扎巴在心里给自己定了罪,一心要寻求活佛的宽恕,否则至死不安!这是对五世□□的无上尊崇,是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信仰。仓央嘉措看出了这一点,觉得他既可怜又虔诚。
“五世尊者是圣明而伟大的,一定会饶恕你的罪的。我也愿意宽恕你的罪,所以赶快起来吧!”
江阳扎巴获得了宽恕,这才撑着地板站了起来。临走之前,他将桑结嘉措派喇嘛斯伦多吉前往门隅找寻转世灵童的事情告诉了仓央嘉措。这是他入山苦修前,唯一能为活佛做的事了。
江阳扎巴朝仓央嘉措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离开了噶丹姆。
原来一切都是桑结嘉措和斯伦多吉的一手设计,这种被人当作棋子随意玩弄的感觉,真的太可恨了!仓央嘉措怨恨起了桑结嘉措,凭什么随便就决定自己的命运!
门隅的一切是那么美好,芬芳馥郁的杜鹃花,潺潺的溪流,葱郁茂盛的树林,还有阿爸阿妈温暖的怀抱、童年的欢乐……
这一切,都是因为桑结嘉措,再也回不去了!仓央嘉措愤恨至极,双手紧握着,指甲陷进了肉里,却比不上心里十分之一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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