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心殇

“季大小姐，识相的交出秘笈，认了罪，我们还能给你留个全尸。”徐松傲慢地看着季琅，伸出手向她招了招。

        “要不是你们，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我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季琅似乎有些承受不住。这些人的话语，如同一把把锋利尖刀，狠狠刺在自己心口。她抬起手指向众人，目光狠戾：“站在这里讨伐我的，有多少敢说没有受过我父亲的恩惠？未开智的禽兽尚知报恩，可你们呢？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做得还是人事么？你们不就是想叫我认罪，来平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吗？不就是为了掩埋自己的罪孽么？”

        “我季琅绝不认罪！”

        她说完，有些人便心虚地低下头去，不敢直视她。可徐松却喊道：“季尧生已死，钧雷山庄已灭，如何还恩？倒是你，联合暗珏灭绝山庄三百八十二口人，害死了我们不知多少兄弟。没想到季尧生居然养了你这么一个白眼狼，你难道不怕半夜鬼敲门么？我们此番来，就是为了捉拿你这个妖女，给大家一个说法！为死去的人讨一个公道！你说！是不是你联合暗珏灭的门？是不是你为了贪图秘笈动的歪心思，说！”

        “你们果然将自己做过的事赖在我头上…我季琅从未做过这些事，问心无愧，不惧鬼神！”季琅咬着一口牙回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好，好。死到临头你还嘴硬！”徐松提起弓箭，没等话音落下，开弓拉箭朝季琅射来。季琅与之对峙，心思有些混乱，根本没顾及这支箭。但徐松似乎没想要季琅的命，它破开晨风，利刃正好切断拴住她脸上面具的红绳。

        那黑色面具就这样从她脸上落了下来。

        她本就凌乱的发髻也被那箭射中，头上的金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摔到了地上。

        风忽然喧嚣起来，似乎是在替季琅不平，想要替她遮掩脸上的伤疤，却把她吹得更加像一个厉鬼，头发飞扬舞动，十分可怖。

        其他人都看见了她脸上的伤疤，皆倒吸一口冷气。

        季琅怒不可遏，抽出银剑就要与他拼命，但她刚一抬头，却看见了沈寂听。

        他不知何时已站在那些人后面。

        她心下一慌，手足无措地欲要遮盖住自己的脸。他什么时候来的？在那里站了多久？会不会看见自己的脸？

        他怎么可以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

        那徐松见她如此失措更是开心，捡起地上的石块，向她打去。

        石块很是锋利，飞到了季琅手上，瞬间她的手就被划出一道很深的长痕。她被这力道打得向后倒退，手也从脸上打开来，抬头后仰，鼻血横流，险些跌入深渊。姜离合忙扶住她，瞪向徐松。

        徐松身边的人和他一起，指着季琅，哈哈大笑。众人就这样站着，冷眼旁观，没有一点出手相助的意思。

        “你们真是欺人太甚！午夜梦回，你们敢面对季庄主么？”姜离合检查着季琅的伤口，叱道。

        沈寂听终于赶到，刚好看见这一幕。

        “你们在作甚！”他目眦欲裂，不管不顾地推开众人，冲撞到季琅身前。

        “沈少阁主来得正好，我们正在审判妖女。”徐松见他前来，表情更是精彩，像是要看好戏一般。

        “谁叫你们做的！”他表情很冷，一股杀气弥漫出来，将众人笼罩其中。

        “少阁主，你千万莫要被这妖女骗了啊！”那霁月阁的女人劝他道，“这妖女迷惑了你，今日就要叫她褪层皮才是！”

        “是啊，沈少阁主，你可千万掂量清楚！冲衡门和霁月阁的立场与你有关，不要和这恶毒的妖女沾上关系才是！”

        “我恶毒。”季琅任由脸上沾着发丝，轻蔑看向眼前之人：“明明就是你们与我父亲交涉失败，又听说秘笈在武楼当中，便和暗珏联手灭我山庄，现在却又将这些罪全都怪在我头上，就因为我是一个无依的孤女，便对我百般羞辱，任你们拿捏。”

        “你们一个个黑心烂肚，各怀鬼胎，不就是为了将我这最后一人灭口么？为了这个秘笈，你们不择手段，迫害我全家，就连我死去的母亲都要受你们口诛笔伐！是啊，我恶毒。你们不是都想要这秘笈么，”

        她将那薄薄的书从怀里掏出，轻轻一抛落入了无尽深渊当中，再无迹可寻。

        “现在这秘笈已经没了，”季琅嘻嘻一笑：“你们，也都会如它一般，不得好死。”

        “若是这就是所谓的武林正道，我季琅宁愿入魔，叫你们以及你们的后人，今生今世，不得善终！”

        “你！”那灰衣师太瞪大眼睛，手指直直指向她，气到发抖：“你竟然将秘笈扔进了崖底！这般暴殄天物…”

        “可以了！”远远赶来的秦醉生看见眼前这一幕，忙出言阻止：“你们要将一个孩子逼害到什么地步？”

        “阿琅！”沈寂听面色沉痛，“你别说了。”

        “我为什么不说？”季琅终于肯错一个目光给他。

        “阿琅，你别这么…作践你自己…”沈寂听眼中闪烁着泪光：“是我来晚了，是我一直没能找到你，是我没用，你别这样…”

        “你哪里没用？你明明有用的很。”季琅蹙着眉，眼角带泪，嘴角却含着笑，她轻轻一哂，讽刺他道：“沈少阁主真是好计谋，好手段啊。”

        沈寂听不太明白，在他记忆里，季琅每每挖苦她，叫他沈少阁主时，都是自己做错事的时候，他只当是她等急了，在生自己的气，赔着一张笑脸道：“阿琅，跟我走，我们回家，好吗？”他说着，轻轻向她走去。

        “你别过来！”季琅抬起手中的银剑，剑锋凌厉，直直指向沈寂听。她语调有些凄厉，只是说道：“你别装了，演戏演到今日，不会连你自己也被骗了吧？”

        她眼神中满是痛色：“你真是令我作呕。”

        “什么？”沈寂听懵了，看着那把季淳的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来我家根本不是霁月阁压迫于你，而是为了利用我，拿到秘笈，掌控霁月阁。”季琅盯着他的眼睛，他眼中有她的倒影，却从来都没有她。她的心痛的快要裂开了，想要不带感情的平铺直叙这段话却根本做不到：“我什么都知道了。”

        “亏我这么喜欢你，”季琅脸上满是血迹，哈哈大笑，却根本忍不住眼泪，“我真可笑，一腔真心喂了狗不说，还害自己家破人亡。”

        “不是的！阿琅，你听我说！我不是…”沈寂听使劲摇头想要解释，可季琅根本不给他机会。

        “你想说什么？你难道想说这一切不是你设的局，不是你的本意么？”

        “那好，我就只问你一件事，当日那柄蓝色小刀，是不是你派人做得手脚？”季琅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将话吐出。

        沈寂听呆住了。

        的确是他。

        “是我。”他声音有些晦涩，“那暗器是我安排的。可我并未…”

        季琅身体忽然放松了。

        果然是他。

        她原本以为自己经历这么多，不会再更难过了，却在这一刻心头一凉。她强自撑着这具身体，却感觉自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你有没有想过，那个解毒丹有多重要？”

        “你只想着利用我们全家，可我们呢？我爹用这药救活你，还为了你的腿四处求医，神伤了好久，你有没有想过，这药能真正救人一命？”她竭力嘶吼着，似是要将这些日子的所有不甘难过发泄出来：“你知不知道，我爹当日就是因为没用这药，身中剧毒而死？我就这样看着他身体一点点变冷，变硬，但是那最后一颗药却给了你！”

        “明明他可以不用死的…若是你，若你没有骗他，没有骗我，他就有救，就不会死，我钧雷山庄也不会到此地步！都是你的错！”

        他心口一窒：“是我错了，阿琅，你别动气，我没想到季伯伯会被人下毒，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是我失误了！”

        “是啊，你知道什么呢，”季琅眼里全是灰茫，看他的眼神已不带感情：“就因为你，我再也没有家了。我爹爹，我哥哥，棠婶婶，舟叔叔还有宽叔，就因为你一个失误他们都死了！你说什么报答，说什么保护我，结果呢？你就是这样报答他们的？”

        “你知道这段时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每天都像一只老鼠一样躲躲藏藏，和乞丐没什么两样。我每天都在等你，等你救我，等你将我哥哥还活着的讯息带给我。可是我盼啊，盼啊，你就是迟迟不来。现在我再也不盼了，我只是盼着你死，只要你死了，我也就解脱了。沈寂听，我时常问老天，为何要叫我认识你，又时常问自己，为何会喜欢上你。你曾经和我说，让我看人不要那么肤浅，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只是我没想到，明白一件事的代价竟会这么沉重，沉重到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到最后，就连茵茵都因为我而死。”她没再看沈寂听，而是低头看向怀中的茵茵，声音颤抖沙哑：“连她我都救不活。”

        “我真是后悔认识你。怪我轻狂，以为自己能够驯服一头养不家的狼。你说要是你我从未相识，我会不会不这么难过？”

        “喜欢你，终究是我一厢情愿，自作自受。”

        季琅伸出手来，看向手里的金簪。她猛然将金簪插进脖颈，狠狠划了一道长条，一时间血喷涌而出。她握着簪子，缓缓瘫倒在地上，任凭鲜血染红崖边一片长势甚好的荼蘼，看向天空，一脸解脱之色。

        她终于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

        “阿琅！”沈寂听冲上前来一把抱住季琅，在她的记忆里，沈寂听第一次如此慌张。他颤抖着手，用手掌捂着她一直往外渗血的伤口，却是徒劳。他感受到她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泣不成声。

        “阿琅…我错了，我说好的要娶你回家，说好的要保护你，但我没有做到，你打我你骂我都好，我都不会还手…”沈寂听紧紧抱着季琅，眼里满是绝望：“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啊…我现在只有你了…”

        “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你不是和师姐说要不顾一切将我追到手吗，你不是说你要一直陪在我身边吗，你不是要一直缠着我吗，你怎么能言而无信呢…你我还没找到季淳呢，你又怎么能自己先走…季琅！季琅…”沈寂听有些歇斯底里，他根本救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苍白下去。

        大婚当日他以为她死了，最后却发现她还活着。如此大悲复又大喜，他才发现，他的心早就和着季琅的一颦一笑而跳动。她已经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挂念之人了。

        可悲的是，直到今日，不知爱为何物的他好似才堪堪明白自己的心。要是她死了，他又如何独活。

        多么悲哀。

        明明就是他先言而无信。

        季琅根本没听他说话，只是用手摸索腰间。不一会，她好像拿到了什么东西，她强撑着，将这东西塞进了沈寂听的手里：“还给你。”

        沈寂听将那玉佩又塞回她手里：“我不要…我说过给你的，从来没想过收回，你别动了。”

        “你别抱着我…”季琅嘴唇已经变得像死人一样白，但她还是倔强地摇着头，挣动着身体，闭着眼，流着眼泪，仿佛再也不想看他一眼。

        “我不要，我不要…阿琅，我喜欢你，你没有错付，以后换我来追寻你，换我来缠着你，换我来讨你欢心讨你笑，你要报仇我替你报，你要离开我陪你离开，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只求你别死，好吗？”

        他根本没有在意她伤痕满布的脸，只是将头埋在她的肩窝，流着泪颤声道：“你看看我好吗，你睁开眼看看我，就一眼…你看看我…”

        可她却说什么也不愿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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