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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聂景琛只是手捏着茶盏,没有说话。他闭了闭眼,而后抬头看着她舟车劳顿有些疲色的面容:“行了,回去好生休息吧。”
  “所以太子殿下专程召我前来……”沈余娇有些不解。
  “只是想看看你。”
  “太子殿下的话好生奇怪,实在让我不解。”沈余娇笑道,“不过,凝烟姑娘生得倒是同我相像得很呢。所以太子殿下在意的,究竟是什么?”她的眼眸里带着些玩味,“太子殿下又为何……偏要留她在身边陪侍呢?”
  她没有等待他的回答,直直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越美丽的事物越危险。太子殿下端坐在高堂之上,可要小心些才是。”
  聂景琛一边看着她离去,一边将盏中已经渐凉的茶水饮下。那双常年平静深邃的凤眼里藏了些旁的情绪,那样的波澜,三十余年来仅她一人见过。
  自出生起便压在他身上的长子的身份,随着他坐上太子之位而变得愈发沉重,逐渐生出荆棘,刺穿他的血肉,将他囚于其中。他有难以言明的对胞弟逍遥生活的羡慕,也有在知晓他有意与他争夺皇位的野心之时,既悲伤又愤怒的复杂情绪。
  这些,她又是否知道?
  那边沈余娇回了鲁王府,抬手揉了揉额角便径直往寝殿而去。她实在需要休息,初莺早看出她的疲惫,便在她前往东宫之后备好了热水、打理好床褥预备伺候她歇下。
  沈余娇用初莺递来的洗好的帕子擦着脸,抬眼瞧着她:“这几日,殿下可有来消息?”
  初莺摇摇头:“不曾。只是前两日太子殿下来过一回,派人送了几株红梅来,已经叫人植在后院里了。”她打量着她的神情,犹豫着又道,“我……实在不敢阻拦。”
  沈余娇叹息一声将帕子放回水盆中:“罢了,太子殿下实在要送,我也不好推辞。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嗳。”初莺一边应着,一边躬身行礼,随即退出了寝殿去。
  她听着初莺掩上门扉,而后起身披上狐裘,走到靠着后院的窗边坐下,缓缓推开了窗子。
  后院里积着薄薄一层雪,铺展在青石板径边,新种下的红梅已有几枝绽出了花朵,以星星点点的姿态恰点缀在枝间,倏然给天地增了一抹艳色。
  沈余娇望着后院出神,随着睡意蔓延,不知不觉便阖上了双眸,倚着窗边沉沉睡去。初冬的寒风循着半开的窗子吹向她,撩拨着她鬓边的发丝,在她眉睫之上缓缓添上一抹霜白。
  莽川。
  随着冬日渐寒,莽川风雪大起,如今已经七日未停。两日前阿察尔下令攻进潍州,两方兵马在苍茫风雪之间抵死厮杀,难分高下,却也死伤惨重。从士兵尸体的创口处流出的鲜血在顷刻间被白雪覆盖,积雪混杂着血水染成胭脂色,却看得人心怆然。
  聂景迟双臂前伸放在几案上,双手紧握着佩剑,紧锁着眉头闭目休憩。他如今不敢懈怠分毫,双方战了又停、停了再战,再耗下去只会两败俱伤。他手上兵力有限,必须活着回去。
  她在等他。
  军帐外忽然一阵骚乱,许江云拖着长枪匆匆忙忙跑进帐子里来,跪下抱拳道:“殿下,阿察尔正率精锐从我方西南部攻来!”
  聂景迟猛地睁开眼,充血的双瞳中尽是疲色难以掩去的杀意。他拿起长剑,从许江云身侧大步流星地走过:“走!”
  营帐外是清晨初生的朝阳,但从另一侧遥遥传来的却是马蹄匆匆踏过尘土的闷响。聂景迟极迅速地召集好一队兵马,踏着马镫翻身上了战马。他坐在马上,背负弯弓、腰佩长剑,转头看着正预备提枪上马的许江云:“你留在这里,看守大部队。”
  “殿下……”
  “这是军令!”他的眼神里是毋庸置疑的坚决,“你随大部队驻守此处,且等我回来。”
  许江云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握着枪杆,立在原地看着自家殿下策马离开,吐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无奈一笑。
  几年前尚被他揶揄稚气的鲁王殿下,如今是实实在在成为能够执掌一方天下的王爷了。
  聂景迟率领一堆兵马缓步向阿察尔军队处而去,跟在他右后方的小兵好奇道:“阿察尔一行来势汹汹,可殿下为何行军如此缓慢?”
  他只叫他噤声,而后停下马来,回转过身以手势示意众人兵分两路往两侧高地而去。众人下了马,埋伏在两侧高处,聂景迟匍匐在地,手握着剑柄,以耳贴地静听着敌方来向。马蹄声由远及近,速度却渐渐放缓下来,顷刻便无了声息。
  “此人倒是警觉。”他在心底里暗忖,将上半身稍稍挺起了几分。
  有三两士兵骑着马儿缓缓走进他视野,聂景迟却只是伏在原处。众将士见鲁王殿下没有动作,便也随着他继续埋伏。
  深夜的荒原上风声渐起,众人衣着单薄,不由得将战袍外的披风裹紧了几分。纷纷扬扬的雪花伴着寒风落下,逐渐朦胧了众人的视线。
  “今夜有风雪,阿察尔便是借着风雪之势前来偷袭我军。”那小士兵伏在聂景迟身侧对他悄声道,“殿下,这雪不多时便要大起来了,我们……能看清阿察尔的行踪吗?”
  聂景迟偏过头看着他,夹杂着风雪的月色之下是深沉的目光:“若是双眼看不清,那便用耳朵听。听风中的马蹄声,听长枪划破雪花的声音。”
  那小士兵听得一知半解,却也认真地点了点头,而后静静闭上了双眼。
  聂景迟沉下心来默默然听着风雪,将握着剑柄的手又紧了几分,终于在半晌之后听见一段沉闷的马蹄声响,一串细微却清脆的铃声随着寒风闯进他的耳朵。
  他知道,那是阿察尔腰间佩戴的铃铛坠子。
  是时候了。
  聂景迟一声令下,一众匍匐着的兵马似汹涌洪水般猛地从山坡上冲下来,众人挥舞着长枪利剑,冲破风雪直逼阿察尔的军队,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可恶,他们竟然知晓我们的行踪!”阿察尔一声怒喝,手握长枪向夜空一举,“既如此,就莫怪我下手狠了。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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