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傀蛊
所谓傀蛊,巫化而牵引之术。
阿姐在顾彦身上下了傀蛊?
不不,她没这个机会的。
蛊毒本是蜀中民间秘术,取百虫入瓮中,经年开之,必有一虫尽食诸虫,即此为蛊。
故而有蛇蛊、癫蛊之类。至于那傀蛊,便是牵引受蛊之人,行傀儡之术,是蛊毒之中难得一见的玩意儿。
蛊毒固然可怕,但因形式上诡异,大部分又是得吃下去的。所以只要小心谨慎,都很难中招。
等等……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那天……”
因担心水土不服,她们此行带了不少吴州的点心。某一天,明月端出一盘奇奇怪怪的糕点。
“我自己做的,你尝尝。”
明月杀人还凑合,厨艺不行。不过她难得有雅兴,她也不得不赏脸,虽然味道怪……
她从不会怀疑明月,若连明月都不值得信任,那这个世界她早已举目无亲、孑然一身了。
“你把蛊毒下在了我身上,顾彦他……”
“你们这次,有肌肤之亲了吧。”
“不可能!”阿栀跟见了鬼一样瞪着她,“你连这个都算到了……”
“世上总有算无遗策。”
小栀子的性子、顾彦的性格,李令月都了如指掌。
且傀蛊并不非要那么亲密的接触,哪怕只是轻轻一吻,那也足够了。他们夫妻能没有一点爱恨纠葛么。
阿栀喃喃:“所以那天,顾彦是被控制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杀的是谁,所以那时他的眼睛才那么奇怪、那么陌生。
如果不是突然冲进来的那个人,赵明睿必死无疑,阿姐就是胜者。而这天下,也如阿姐所希望的那样,已经彻底乱了起来。
“那最后……”她眼中隐有泪光,“为什么要让他自戕?”
你赢了,难道不能留他一条命?
你输了,何妨非还再要她一条命?
“这并不是我恶毒,我是怕他清醒过来之后,根本无法接受这一切。”
接受不了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的哥哥……
接受不了被自己的妻子所骗所利用……
接受不了因自己而天下大乱、战事又起……
“他那一刻若死了。”李令月说,“反倒是彻底的解脱。”
解脱?
方栀子茫然看着阿姐的脸,仿佛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人。
这二十年,阿姐是她生命中的光。
是阿姐,把她从泥潭中一把拉了出来,给她温暖、给她希望、给她甜蜜、给了她一个家。
对自己,她不仅是姐姐,还是母亲。
她也明白,她的温柔只是对家人、只是对自己人。
于敌人、于对手,她从来都是一杆淬毒的利箭、见血封喉!
所以,在灵魂深处,方栀子明白的,这确实就是李令月,她从来没变过。
“我知道这个计划会深深伤害到你,我也想过别的办法,但都不行。”
以赵明睿的谨慎,寻常人等根本不可能近他的身。只有他最亲密的人、最不会怀疑的人,才能给他致命一击!
方栀子喃喃:“所以……”
所以那天,赵明睿朝他们走过来,其实是想保护顾彦的。
甚至顾彦能把刀带进大婚现场,都是他默许,可结果……
“可惜了……”李令月叹了口气,“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本来,赵明睿一死,青州必然大变。
毕竟青州也不是铁板一块,下头那些将领也是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赵明睿活着,他们迫于大司马的权势地位能力,自然以青州王马首是瞻。
可若赵一死,群龙无首,钟白是绝对压不住阵的,青州必然一盘散沙。
到时候,就算上头为了平息众怒,要治罪下来,锅也是荆州来背,毕竟刺客是他们的人。
李令月几乎把一切都算到了。
“阿姐,你是真狠啊。”
“论心狠手辣,我也不能跟大司马相提并论。”李令月笑了,“你的身份和意图,他也一清二楚。”
这场联姻大婚,赵明睿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就等着把吴州荆州一锅端了。
所以他们三方各凭本事,倒也谈不上谁对不起谁。
都是下棋的人,落子无悔、愿赌服输,输了也不能掀桌子不是。
是啊,输都输了……
“那赵明睿,最后为什么放我们走?”
李令月看了眼顾彦:“这还得是托他的福。”
顾彦中了傀蛊,若无解药、必死无疑!
……
那天,刀光血影,钟白的刀尖已经递到了李令月后颈。
李令月示意明月不必动,看着面前横躺着的阿栀和顾彦。还有赵明睿紧紧抱在怀里,已然气绝身亡的齐铭。
而青州王、大司马赵明睿眼中有悔恨、有不甘,还有深深的杀气,滔天的杀气!
“我不想杀他,这只是个意外。”李令月语气淡然,却斩钉截铁地说,“我只想要你死。”
赵明睿浑身都是血,在他的身侧,汩汩鲜血汇成一片血海。
这当然不是他的血,却也算是他的血了,大部分都是齐铭的。
那一刀,从前胸直直钉穿到后背,他一个字都没能说的出来。
而若不是赵明睿眼快,一把攥住了顾彦的刀刃,他那反手一刀,也足够自己横尸当场了。
“放我们走,顾彦也跟我走,否则他蛊毒再发,谁也救不了他!”
钟白咬牙:“解药呢?!”
“解药当然在吴州,只有我活着才能救他。”李令月看了眼顾彦的伤口,“你该不会想你两个弟弟,都一起死了吧。”
……
“也就是说……”方栀子喃喃道,“那天挡刀的,是顾彦的二哥。”
李令月从袖中取出薄薄一张纸:“赵明睿已传令,舞阳侯遇刺身亡,青州各军戴孝一年。”
丧期一年为齐衰,是为亲兄弟服丧。
如今整个青州,只怕已然触目一片雪白了。
李令月语气之中略带了一点点怜惜:“所以你说,顾彦是不是那天还是死了好。”
没错,是死了好。
而将他至于这样万死难辞其咎的地步的人,正是她自己。
“你伤心也是该的,毕竟多年的感情了。”
不说三年夫妻,就是养只猫猫狗狗,也是会心疼的。
“但是阿栀你要知道,顾彦他一直瞒着自己的身份,半点也没透露给你,说明他根本就不信任你,也从未把你当做自家人。”
过了好一会儿,方栀子才低声说:“那阿姐你呢,你把我当自家人了吗?”
你如此这般利用我,从未想过会将我置于何地吗?
当我跟你诉说自己的情谊,说我事后还想跟顾彦退隐江湖的时候,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我的呢?
你觉得我就是一个傻子么?
“阿姐,你不觉得自己太残忍了吗?”
一滴眼泪滑落在腮畔,李令月伸手想替她拭去眼泪,却被她躲开了。
她知道,这是怨恨。
“阿栀,权力场上从来没有侥幸。你有没想过,若那天赢的是赵明睿,你我会是怎样一个下场?”
赵明睿那样的人,对自己的亲弟弟尚且能痛下杀手,难道会因为你一个弟媳妇,就心软饶过吗?
她们这些年,必会被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和算计,论输赢的是青州和吴州。
但不管谁输谁赢,方栀子和顾彦,乃至齐铭,全都是牺牲品。
“你先缓一缓,等顾彦醒过来之后,一切解释由我来说。”
李令月走到门口,只听方栀子闷声问:“你准备把他怎么办?”
顾彦在吴州,他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条命,而是一个质子、一个沉重的筹码。
“有他在,赵明睿不会轻举妄动,所以我不会杀他。”
关键时刻,顾彦会被用来交换。
“阿姐,在你心中,我是不是也是可以一个砝码?”
李令月摇头:“不,你是家人,但是……”
她的目光轻柔地落在阿栀肩头,“但你要记得,你的一切荣耀都来自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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